但是他们对待生命都很认真,是“各自其生命真处发出来”的。嵇康赤膊打铁,还“非汤武而薄周孔”;阮籍去酒家喝酒,有时一醉就卧倒在酒家女脚边,而且听闻母亲死了,还坚持下棋,最后吐血数升。对此,鲁迅先生在《魏晋风度与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里分析说:
大凡明于礼义,就一定要陋于知人心的,所以古代有许多人受了很大的冤枉。例如嵇阮的罪名,一向说他们毁坏礼教。但据我个人的意见,这判断是错的。魏晋时代,崇尚礼教的看来似乎很不错,而实在是毁坏礼教,不信礼教的。表面上毁坏礼教者,实则倒是承认礼教,太相信礼教。因为魏晋时代所谓崇尚礼教,是用以自利,那崇奉也不过偶然崇奉,如曹操杀孔融,司马懿杀嵇康,都是因为他们和不孝有关,但实在曹操、司马懿何尝是著名的孝子,不过将这个名义,加罪于反对自己的人罢了。于是老实人以为如此利用,亵渎了礼教,不平之极,无计可施,激而变成不谈礼教,不信礼教,甚至于反对礼教。但其实不过是态度,至于他们的本心,恐怕倒是相信礼教,当作宝贝,比曹操、司马懿们要迂执得多。
梁漱溟先生认为,狂狷之人,在行为上虽然有偏,偏也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他们真诚,“真的就好。”阮籍、嵇康等人是真孝,但是却用不孝的形式表现出来了,而曹操、司马懿等人未必是孝子,却大张旗鼓地推行孝道,反而成了孔子所不齿的乡愿——道貌岸然,却是伪君子。
梁漱溟先生自己也是个狂狷之人。
1941年圣诞节,日本军队袭入中国香港时,梁漱溟先生九死一生,终于逃脱虎口。他在安全抵达国统区以后,在给儿子的信中写道:“前人云:‘为往圣继论学,为万世开太平。’此正是我一生的使命。《人心与人生》等三本书要写成,我乃可以死得,现在则不能死。.又今后的中国大局以至建国工作,亦正需要我,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将为之变色,历史将为之改辙,那是不可想象的,万不会有的事。”
这一番话,遭到了包括熊十力在内的许多人的讥评,而梁漱溟却说:“狂则有之,疯则未也。”
“天地将为之变色,历史将为之改辙。”几人敢出这等言语?若说到少年狂妄,难免会想到霍去病。他睥睨天下,自负任性,时人多不喜欢他,他却独得汉武帝宠爱。霍去病曾说:“匈奴不灭,何以家为?”狂傲之极,然其中的一腔报国之情可感日月。在战场上,他也以自己的胆识和赫赫战功证明了自己的忠君爱国。
元朔六年,汉武帝发动漠南之战,当时的霍去病未满十八岁,却主动请缨。在战场上,他带着八百骑兵,在茫茫大漠里奔驰数百里,以“长途奔袭”的战术首战告捷,斩敌二千余人,将匈奴单于的两个叔父一个毙命,一个活捉,而自己却全身而返。凯旋后,汉武帝大喜,将他封为“冠军侯”。
元狩二年的河西之战中,霍去病在祁连山,所率领之部斩敌三万余人,俘虏匈奴王爷五人以及匈奴大小阏氏、匈奴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共计六十三人,匈奴人唱出了悲歌: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元狩四年的“漠北大战”中,霍去病率部奔袭两千多里,以一万五千的损失数量,歼敌七万多人,俘虏匈奴王爷三人,以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最后封狼居胥而归。经此一役,“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
而与他同一时代的李广利,靠着妹妹李夫人之宠而当上将军被封侯,他并没有霍去病那般狂傲,而是小心地逢迎着汉武帝。但他本无多少才学,在几次战役中不知道葬送了汉家多少好男儿,最后投降匈奴。
李广利就是梁漱溟说的那种人——没有自己生命的真力量,而在社会上四面八方却都应付得很好,人家称他是好人;而霍去病,虽然因自己的脾性得罪了当时很多的权贵,他却是真正的大丈夫。
就像老舍的话剧《茶馆》里的常四爷,虽然他愤怒地感慨:“我看哪,大清国要完!”但是只有那些以各种名目逮捕人的当局者才会借机诬陷他。
文质彬彬之人自然好,把自己生活的进退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表现出自己的真性情,也不会招致他人的不满或者误解。但是当两者不可兼得的时候,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最真实的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这就是梁漱溟先生所认为的“孔孟学派的真精神真态度”。
宇宙只是一个“我"闭上眼睛,宇宙就不存在了吗?不对,宇宙依然在,只是不在自己的世界中了。就像在自己出生之前,现在所看到的这个世界对于自己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当我们睁开眼睛,世界就和我们渐渐融为了一体,触目可及之万物都可以为我所用。因此,王国维先生说:
“有我之境,故物皆着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这和梁漱溟先生所说的其实就是同一个意思,那就是“宇宙只是一个‘我”’,没有小我大我之别。我们所追求的其实就是道德的生活,而它有时虽然可以被提高成为一个不平常的事情,如英雄的壮举为我们所惊叹一样,但是这种不平常的事情,也是平常人心里有的道理。如果你身处此情此景之下,未必没有采取同样行动的可能。所以,注重自己的日常生活即可。
当景物扑人眼帘时,它们带上了自己的色彩,就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其实反过来说,很多时候,人只管去做事,却忘了有一个“我”在行动,自己完全与周遭的世界融为一体。
曾荣获茅盾文学奖的小说《尘埃落定》,其主人公是一个傻子。
每天清晨从床上醒来,他必先得问一下自己:“我是谁?”“我在哪里?”等他找到了答案,他就无需再为此伤神了,高高兴兴地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但是大多数的人并不需要这么做,这个问题似乎无需多想,直接下床开始新的一天就可以了——人和生活早已相互渗透在一起。
周末早上,父亲正在为自己的琐事烦闷。
妻子出去购物了,外面下着小雨,儿子无所事事。父亲随手抓起一本旧杂志,翻了翻,看见一张色彩鲜丽的世界地图。于是,他把这一页撕了下来,然后把它撕成小片,丢在客厅的地板上说:“孩子,你把它拼起来,我就给你一块巧克力。”
父亲心想,孩子至少会忙上半天,自己也能安静地思考自己的事情。谁知不到10分钟,儿子就告诉他已经拼好了。父亲十分惊讶,儿子居然这么快就拼好了。每一张纸片都拼在了它应在的位置上,整张地图又恢复了原状。
“孩子,你怎么这么快就拼好啦?”父亲问。
“噢,”儿子得意地说,“很简单呀!这张地图的背面有一个人的图画。我先把人的图画拼起来,然后翻过来,地图自然就拼好了。
我想,假使人拼得对,地图一定拼得不错。”
父亲非常高兴,给了儿子一块巧克力:“你不但拼好了地图,而且也让父亲明白了一点: ‘假使一个人是对的,那么他的世界也是对的。”’
只要人是对的,那么世界就会是对的,这个世界就是宇宙,就是我们的生活。而怎样才是“对”的自己呢?梁漱溟先生认为要做到“精神不断向上奋进”,因为当精神陷落时,宇宙与我就会分开。
有位禅师在院子里种下了一株菊花,到了第三年秋天的时候,已是菊花满园,那馥郁的香味传到了山下的村庄里。凡是来寺院的人都流连忘返,忍不住赞叹道:
“好美的花儿呀!”
一天,有人试着向禅师讨要几株花拿回家种,禅师爽快地答应了。他还亲自动手挑选了那些花朵最鲜艳,枝叶最茁壮的,在根部包上泥之后派弟子送到那人家里。消息很快传开了,前来要花的人络绎不绝,而禅师也都来者不拒,一一热情接待,没过多久,院里的菊花就被送得一干二净。
没有了菊花,院子里就如同没有了阳光一样寂寞。
一个黄昏,弟子看着空空的院子,感慨地说:“这里本应该是满院香味的,现在却什么都没了。”
禅师笑着对弟子说:“三年后,满村具香,不是更好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菊花的香气飘溢在空中,谁能不心向往之呢?禅师爱菊,因此也能体谅别人的爱菊之心。这是一种类似于遇到知音的愉悦感。宝剑佩名士,红粉赠佳人。而菊花自然该由爱菊的人去爱护。既是爱菊人,又有何人我之别呢?而且菊香能从山上传到山下,自然也会从山下飘到寺中来,那时所有人都能够沉浸在这清雅的香气之中,这样的生活不也是诗意且美妙吗?
孟子说,当人看到小孩子要落入井中,都会产生恻隐之心。梁漱溟先生评论道,这个时候,实在没有我与他(小孩子)的分别。
别人和自己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在潜意识里,人总是从身边的事物上看到自己命运的走向。眼前的这个人笑了,自己的心中忽然也会绽放出许多花来,被莫名的愉悦所包围;叶子落了,心中油然会生出一种魂归大地的悲凉和安宁。敏锐的人就是这样,能够洞察到生活中一草一木的悸动。
王阳明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要欣赏到生活中那些美丽的花儿,就要擦亮眼睛,认真细心地去看。专注的人,总会发现别样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