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学校叫三合小学,右派父亲告诉我说,我的大伯曾是这所学校解放后的第一任校长。在这里的第一年我什么故事也没发生,只是一心一意地读书。上到五年级时,学校调来一个教音乐的女老师,姓黄,家住在县城里,好像是刚从哪所学校毕业的,长得漂亮,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会唱歌,还会按脚踏式的风琴,那时候我们谁都没有见过钢琴,觉得风琴就是最了不起的伴奏乐器了。
这个女黄老师一来就表现出喜欢我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认为我的歌唱得好。我小时候的音乐课成绩一直不错,只是后来过早地离开学校,离开女黄老师,失去了锻炼和提高的机会,“文革”中又不得不唱那些疯狂的吵架似的语录歌,才渐渐变得五音不全的。
她每个周末要回一次县城,我每周也要到我住在县城的保姆那里去一次,那时候因为我们兄妹都长大了,我的保姆已经离开我们家,回到她过去住的县城里,我和女黄老师就常常在县城里碰面。有一次她把我带到她家,买了一本书送给我看。从那天起我就爱上了她,这种事情猛一想起来似乎有点儿荒唐,但再一想就觉得一点儿也不荒唐了,首先是因为我从小就太爱书,谁送我书我就爱谁,何况女黄老师长得又好,又会唱歌,还把我带到她家去玩儿。
人们都说爱是自私的,专制的,排他的,同性间充满忌妒和敌意,甚至是你死我活的,然而我对女黄老师的爱不是这样,下面我举一个例子大家就知道了。我们学校还有一个带体育的男老师,姓何,也是县城的人,年龄比女黄老师略大两岁,但在男老师中他却是最小的,我们都把他叫小何老师。
小何老师上体育课喜欢教我们玩单双杠,跳高跳远,还有篮球和乒乓球。这些课都是在操场上的,碰上下雨天没办法上,小何老师就在教室里给我们讲瓦岗寨上的英雄好汉,罗成秦琼单雄信程咬金什么的,等天晴了再出去上,因此我们都希望上体育课时下雨,下得越大越好,洪水泡天回不了家才好呢,这样好让小何老师把肚子里的故事一次性地讲完。
小何老师会骑自行车,女黄老师不会骑,下课后他就在操场上教她,同学们围在操场边上看着,我们都被他们那种忘我的精神,那种亲密的关系感动了,有的同学就展开想象的翅膀,叽哩咕噜地建议说,小何老师怎么不跟女黄老师谈恋爱呢?他们两个多像是一对儿呀!
听了这话我很高兴,说这话的同学提醒了我,后来我就天天盼着小何老师和女黄老师谈恋爱,至于恋爱到底是怎么谈的,这方面的知识我一点儿都没有,但是我盼着他们两个快些去谈,哪怕下次上体育课时又下大雨,我宁可不听瓦岗寨的故事,也情愿把教室让给他们谈恋爱。
然而最终他们两人也没有成为一对儿,女黄老师跟我们学校的谁也没有成为一对儿,她不久就调走了,音乐课和那架脚踏式的风琴,都扔给了我们的班主任肖老师。直到我后来考上了县城一中,住在我保姆的家里,因为正在“文化大革命”中,学校的所有课都停了’,有一天保姆在锅里做饭,我正帮她在灶门口烧火,忽听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叫着我保姆儿子的名字,说是通知他晚上去工总司令部开会,我一边回答说我哥哥不在,一边抬头一看,竟愣住了,原来她是女黄老师。
她也认出了我,同样一男说,呀,你是彭润波的弟弟?他怎么从来没有对我说呀?接下来我们又说了一些什么,现在我都忘了,她是怎么走的我也忘了,我送没送她我也忘了,我只是记着她那一声“呀”,还有后面对哥哥的那句女朋友似的亲切的埋怨,心想这个县城总共有二十多个红卫兵造反司令部,她居然跟哥哥在一个司令部里,这说明他们的革命观点是相同的,那么她会不会跟:雪于哥谈恋爱呢?
小何老师算是没有戏了,我总想她跟与我有关的人成为一对儿,而那个男人跟我越亲近越好。晚上哥哥从司令部开会回来,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谁知他把我瞪了一眼说,你没见人家的肚子都大了吗?我脸一红,顿时惭愧起来,我只注意看女黄老师的脸,并没有注意看她的肚子,不过我再一想,我当时不过才十四岁,怎么能够看我喜欢的女老师的肚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