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婉清看得真切,是一个老妇人与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这二人一副乡下人的打扮,老妇人土黄布衫,而小姑娘则是蓝底碎花布裙,头上身上无一钗饰。小姑娘的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零零星星有些果蔬,少得可怜,想必是在急走的路上倾洒掉了。
小渔的身子探出车厢外,转头对梁婉清道:“姑娘,是一个老妇人与一个小姑娘,看起来像是被人追到这里来了……要不要避一避?”
毕竟是素不相识,连人家的底细都不知道,万一救人救了个祸害回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特别是像自己现在这样,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情形。梁婉清点头:“那我们先避开,看看情况再说。”
哪里赶车媳妇未来得及调转车头,那个老妇人与小姑娘已经奔到马车前,一把抓住车辕,哀告道:“小姐行行好,救救我们吧。”
梁婉清眼睛微眯:这二人虽看起来一位是年迈的老妇,一位是年幼的小姑娘,但奔跑起来绝不含糊,身法倒是比一般人快多了。
赶车媳妇没有想到这一老一幼竟然使出这么一招,想把马车赶开去,无奈马车下这二人抓得实在太紧,马车分毫动弹不得,而强自驱离又怕伤了这一老一少,只好转过头头来,征询梁婉清:“姑娘,你看,这怎么办才好?”
看起来,自己无论怎样,都要“被迫”着救这二人了。这下梁婉清反而定下心来,她对赶车媳妇道:“陈家媳妇,你问问这二人,竟然何事,弄得如此境地?”
这一老一少跪坐在车旁,铁定要纠缠住梁婉清的了。见陈家媳妇如此一问,那位小姑娘先应道:“回小姐,我们是这一带的村民,合着今天开集,便将地里产的一些果蔬拿到集市上去卖。不想来了一伙人,居然要将我强抢回府去,我娘当然不肯,于是就拉着我逃到这边,万望姑娘救我们母女一命,来世做牛做马,结环衔草来相报。”
声音清脆,惶而不惊。
梁婉清掀开半边帘帐,细细打量了面前这位小姑娘一眼。果然长得一副好容颜,肤肌虽不如中原女子那般白净,却透着一股健康之色。浓眉大眼,齿若皓贝,虽然少了一种中原女子的钟灵毓秀,但却有一种塞北草原那般别样的俏丽。
凉州接壤边境,两地榷场大开,通商频繁,不乏异族之人游离到此地,再与当地女子通婚。他们的子女混杂了两族血液,便带有与众不同的美丽。
他们死赖着自己不肯放手,那自己总不能昧着良心,将车子自她们的血肉之躯辗过吧?再说,自己为了自保,息事宁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们二人快快弄上车来,快快驶离这个是非之地。而且,梁婉清相信自己多年的经验判断,此二人绝非大奸大恶之徒。
“事不宜迟,小渔,陈家媳妇,你们快把这二人扶上马车来,我们马上就走。”梁婉清干脆利落道。
车下的二人一听,目露喜色,正在这时,后面传来一声大喊:“兄弟们,快上啊,别让那小娘子跑了。”话音落处,不远处,烟尘滚滚,尘嚣中,数十匹骏马飞奔而来。
还未曾上马车的一老一少似乎放弃了登上马车的打算,两人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慢慢朝车后退去,那个小姑娘的手已经摸向自身的腰间处。
哒哒声由远而近,不一会的功夫,那伙人已经来到了跟前,高头大马,彪悍壮汉,尤其当中看来是头头的一位,更是打眼。一袭宝蓝缂丝绫罗广袖长袍,胸口领口纹浅色大团花,两臂及袖角处是**大团花,宝钿玉梁带束腰,悬着两个香囊,一身华贵的衣着,偏偏衬着一张桃花脸,十足十的花花少年郎。
这伙人在梁婉清的车前勒住马头,挡住了去路,有眼尖者一眼就看到了躲在车厢后面的老妇与小姑娘,喊道:“瞧,她们在车后面呢,兄弟们,给我上,别让她们给跑了。”
一声吆喝下,数十个精壮汉子居然朝着马车逼将过来。
“放肆!”小渔掀起帘子,迅速走出车厢,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指着那些汉子怒叱道,“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倒也罢了,竟然冒犯我家小姐,是不是嫌命长了!”
小渔的一声娇喝,倒有几分作用,令得那帮汉子敛了神色,不敢造次上前。
那位少年郎桃花眼一转,忽地“咦”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了小渔一眼,眼波流转处,极具诱惑:“马车上的这位小娘子倒是生得标致,侍婢都能如此美貌,不知道你家小姐更是何等的风流人物。小爷我今天闲着无事,索性将你们主仆二人也一并收了,秉烛夜读,红袖添香,岂不美哉?”他本是骄横之人,又自恃身份,更不把面前这辆寒酸的青蓬马车放在眼里。说着,竟要上前挑开车厢帘子。
小渔忙挡在车厢前,怒斥道:“你敢?!”
“小爷我有何不敢的?”少年郎冷笑一声,“小爷自小就是这么过来的,小爷要什么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我可告诉你,小爷要把身份摆出来,足以把你吓死。虽然小爷初来凉州,但是你们可知我是什么人吗?我可是你们凉州刺史……”
“对面来的是镇守三关的薛大将军府上大公子吧?”车厢里传出一声娇柔之声,打断了少爷郎的话语,声音虽曼妙,却夹带着一股冰雪凛洌之气,透人心骨,“听闻薛大将军府上家风严谨,薛大公子此番行为,实在有违父训。何况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强抢民女,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如今尚未酿成大错,望薛大公子谨记严亲教诲,悬崖勒马,此事到此为止。”
此番话说得正气浩然,掷地有声,一时之间倒把少年郎及身后的一帮汉子镇住了。
薛大公子心下暗暗吃惊。此番前来凉州,家父不止一次叮咛,说凉州不比苏杭,凡事不得如以往般恣意妄为。他也为此收敛了一段时日,今天出来散心,见到漂亮女子,一时没忍住,这才追了过来。想他在凉州城里行事低调,何以还能有人一眼就识穿自己身份?
他心下疑惑,不由朝车厢内看了一眼。见垂帘下隐约可见一窕窈身姿,容颜倒是一时看不真切。他本是骄纵出来的性子,一直横行霸道惯了,别人见了也是敢怒不敢言,何时被人如此教训过?顿时恼羞成怒,催马便上前:“小娘子倒真是牙尖嘴利的,这下小爷更是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了。”
说话间,已来到马车前面,挥直马鞭就要撩开车门帘子。
车厢里,梁婉清已微微朝前侧了身子,提起裙摆,只等那个狂徒胆敢撩帘进入车厢,就飞脚将他踢下车去。
这位薛大公子太狂妄了,他似乎忘了自己身处凉州地界,更不晓得在他面前的,可是堂堂凉州刺史府的嫡出大小姐。何况,前世的道德修养也不允许她纵容此等狂徒作恶下去。
薛大公子洋洋得意的笑声在半空中回荡,笑声未落,只听得一声“哎哟”,马鞭松手落地,薛大公子忽地落马倒地,捂着右手手腕在地上翻滚嚎叫。
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尤其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位,神色冷峻,俊颜下,看向薛大公子的双眸露出迫人的光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