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观众席中,有一个人的神情,比任何人都紧张、激动。
这个人,赫然正是在复赛中就已经遭到淘汰的巴克豪斯。
毫无疑问,即使我前两首曲子取得了那样让人震撼的效果,但对于巴克豪斯来说,感受并不怎么强烈,因为他是一个标准的“贝多芬迷”。对贝多芬的狂热程度丝毫不差于魏晓凡,除了贝多芬的作品,其他的一概都不太感兴趣。
巴克豪斯对我还是有兴趣的。这兴趣自然来源于我在初赛的时候演奏的那首《月光》。在他看来,那是他自己曾经听到过的最美的《月光》。他曾经几次试图和我接触一下,探讨一番对贝多芬作品的理解,可我总是一比完赛就回到宾馆,一点机会也没有给他,这让他一直很懊恼。
而今天,当这首贝多芬遗作里唯一的残卷第十号奏鸣曲响起时,巴克豪斯周身如遭电击一般,激动得不能自己!他没有想到,居然还会在斯坦威大师杯的赛场上,听到这首曲子!
“他会继续吗?他会继续吗?!”听着我的演奏,巴克豪斯甚至可以计算出,距离最后一个小节还有多长!刚刚我对于第二乐章的理解,已经深深地迷住了他,他此刻有一种迫不及待地心情。想要立刻冲到我面前,仔细抓住我的双手,以那种最近的距离观看。看看我是如何做到的!然而,对我会把后面的演奏带向何方的猜想,显然战胜了这种渴望!
沉重的琶音,终于,在一个极度尖锐的增七度和弦中,将乐曲推向了极不和谐的顶峰!现场的巴克豪斯和远在万里的魏晓凡,神情同时一紧,他们知道,这就是这首奏鸣曲第二乐章的最后一个和弦了,这首贝多芬最后的遗作,到此为止!他们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舞台上那双在“艺术之光”上飞舞的双手,期待着。
双手瞬间回到了琴键的低音区,双六度上行如同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
这是一个比刚刚的增七度和弦更加不和谐的进行!然而,几乎所有人都立刻站出来了,这是————
十头有强烈离调倾向的进行!就是这一个具有离调倾向的进行,将刚刚低沉、压抑的音乐环境一扫而空,如同一抹金色的阳光锐利地刺透了满天的乌云!
旋律徒然转到了明亮辉煌的。大调上,右手急促地在琴键上带起一串具有回旋曲性质的华彩,而左手,则以均匀的十六分音符的十分解加低音和弦,营造出丰富的伴奏音响!
一个明亮的和弦,为这一连串的跑动打上了一个有力的“结尾”!随后,在大调上,具有明显贝多芬风格的一系列激烈的冲突与解决,浩浩荡荡地展开!具有英雄主义气质的主题带着强烈的震撼力和冲击力,紧紧抓住了每一个乐迷的心!那种强烈的听觉和视觉冲击,就算是最富有英雄主义色彩的降大调第三交响曲《英雄》都相形见绌!
巴克豪斯和魏晓,则是彻底听呆了!就算是他们再富有想象力,也不会想到,我居然会把这首残曲的后面,做这么大胆的续写!那简直就和之前残酷阴暗的第一主题完全相反!
可是,当他们回过神来,却又忍不住发自内心的赞叹!这样的主题。简直就是标准的贝多芬式乐思!研究了半辈子贝多芬的他们确信。就算是让贝多芬本人来续写这首曲子,恐怕也不会比这做得再好了!
“他是不是找到这首残卷剩下的部分了?”这是两个人脑子里不约而同蹦出来的念头。
双手急促地在琴键上跑动,我的双眼微闭着,嘴唇紧抿呈一个冷酷的弧度,从侧面看去,那刚毅的脸色,几乎让人怀疑,那就是贝多芬本人在演奏!
这是理智的热情,是对命运充满了激情与信心的伟大音乐!在这一刻,这曲子深深地感染了每一位听众,将一颗叫做坚强的种子,悄悄地植入了他们的内心,
又是一连串的六连音,带着一往无前的英雄气势,在琴键明亮的高音区和辉煌的低音区,左右手同时戛然而止,随即以一种洒然的气势向上抽起,带起一记辉煌的主和弦!随即,双手同时高高抛起,痛快淋漓地落到了低音区,以一记更加肯定的主和弦,干脆利落地结束了!
“好!”
“哇!”
“乌拉!”
随着这个结束的和弦,斯坦威音乐厅内的气氛已经被带入了顶点,这段酣畅淋漓的、富有英雄主义色彩的主题,深深的感染了每个人!结束的那一刻,人们已经抑制不住他们自己激动的心情,掌声已经不足以表达他们的情绪,不同语言的欢呼声疯狂地响彻了斯坦威音乐厅!
“完美!太完美了!”听到结束的地方,巴克豪斯和魏晓凡,这两个相隔万里,却都疯狂喜欢着贝多芬的爱乐者,同时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这是他们这一生听,所听过的,最伟大的音乐!!在这一刻,他们两人突然间做出了一个共同的决定。从现在开始,他们欣赏贝多芬的音乐,只会选择一个人的版本,那就是此刻坐在艺术之光前面的那今年!
评委们惊呆了!刚刚那些不知道这首曲子情况的评委,也通过组委会了解到了这首曲子的信息,自然。他们也知道了,后面的第二主题是眼前这位钢琴家自己补上去的!到了这一刻,“天才”两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我这位年轻人了!他所做的这一切,只能用“伟大”或是“奇迹”来形容!从来没有人敢挑战贝多芬“乐圣”的权威,放眼全球乐坛。数百年来,从来没有人!那些经典的钢琴谱,哪怕是一个力度和表情记号,都被人奉若神明啊!无数知名的钢琴家以能够演绎好他的一部作品为荣!
可是,这今年轻人,他居然续写了贝多芬的作品!而且,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居然,续写的是那么精彩!
是的,精彩!听了这样的演奏。没有一个人敢说,我续写的不好。如果这都叫不好,恐怕贝多芬本人都不会答应!那些刚刚听过这音乐的人,都觉得这是他们自己听到的、最具有贝多芬音乐精神的一部作品!其艺术成就,甚至不在著名的第五交响曲《命运》之下!
静静地坐在“艺术之光”前,我的双手已然离开了琴键,可身体却还保持着刚刚演奏时的姿式。双目,依然轻轻地闭着。
一个熟悉的声音,再度出现在我的脑海。
一声深深的叹息。
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响起在我的脑海里。
坐在“艺术之光”前的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意外。
刚才,就在刚才,在我演奏到那段自己续上去的第二主题时,我就己经注意到了。
没错,那是贝多芬!我确信,刚刚自己的演奏,他一直在听。
“您觉得我写得怎么样?老师。”
我心里说道,我知道对方能听得见。
“不要叫我老师,就凭你刚刚续的这半部奏鸣曲,你就有资格和我平等对话!”一阵沉默后,那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说道。
“我们华夏国有个传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然指导过我一年,这一声老师,是叫得的。”
我心里淡淡地笑着说道。
“你要叫,就随你吧。”
贝多芬显然并不在乎这个称呼,顿了顿,继续道:“这部奏鸣曲,的确是我最后一首作品,但很多人不知道,这首曲子之所以没有写完,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时间……。”
又沉默了一阵,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贝多芬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之所以没写完,是因为,我写不下去了,我的思路受阻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冲破那些狂妄,那段阴郁沉重的旋律,曾经是我最后的日子里对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思考,但我不知道出路在哪里…”我没有说话,我在静静地听着这位伟大的乐圣的独白,我知道,对方和自己说这一番话,应该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所以,我要感谢你!”见我没有说话,贝多芬继续说道,语气里开始有了一丝轻松。
“你刚刚弹的第二主题启发了我,原来,有些事情是我太过于执着了。我曾经那么想扼住命运的咽喉!可我发观最终人是无法同命运抗争的,正如同我不能抗拒悲惨的耳聋!谢谢你,这段音乐给了我新的思考!李利,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富有天赋的钢琴家,好好努力吧!”贝多芬的声音里满是鼓励。
没有征兆地。
那声音消失了。
是的,不是沉默,是消失。
我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得到。
睁开双眼,面对满场的欢呼,我脸上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转过头去,冲着台下的观众轻轻地点头致意。
由于比赛还没有结束,我并没有站起身来向观众鞠躬致意。
“太棒了,就凭这首曲子,老师就很有可能超过那个基辛,问鼎冠军!”看着电观里的情景,王语佳有些激动地说道。
“李,你真是太棒了!你的演奏,总是那么令人着迷,这真是神奇的音乐!”看着舞台中央的我,雪妮的眼里露出丝毫不加掩饰的爱意,嘴里喃喃地说道。
“公主,你这又是何苦。”
看着雪妮的样子,老杰克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这个中心的老管家一生阅人无数,再加上对我详细的调查,早就得出一个结论,让这个年轻人放弃自己的爱人,移情别恋很难,他自己这个公主的单相思,很有可能得到一个苦涩的结局。
静静地坐在“艺术之光”面前,我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观在是我的最后一部作品了。
右手轻柔地抬起,落在“艺术之光”的琴键上,一阵如同水晶般晶莹透明的音色响起,那旋律仿如一缕轻烟,淡淡地从琴键中散发开去!
“粱祝!居然是粱祝!”观场多一半的乐迷,都立刻听出了这段熟悉的引子。
虽然是一首华夏国乐曲,可作为世界名曲,听过这首曲子的爱乐者全世界不知凡几,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引子刚一响起,人们便立刻听了出来。”
“秋霜,这是我专门为你写的曲子,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担心,听了这首曲子,希望你能够明白我的心意。”轻柔的引子,如同一阵清泉,缓缓地流入了我的心里,前世今生,那些和秋霜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如烟如雾般涌上心头……
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千古传颂生生爱,山伯永恋祝英台。同窗共读整三载,促膝并肩两无猜。十八相送情切切,谁知一别在楼台。楼台一别恨如海,泪染双翅身化彩蝶。翩翩花丛来,历尽磨难真情在,天长地久不分!古老的旋律,在指尖轻柔地流淌,那其中的情意,就算是全然没有听过这首曲子的人,也能够真切地感受得到!“如果我也能获得这样一分刻骨铭心的爱情,即使让我立刻死去,也不枉此生了!”在这一刻,无数乐迷心里都有这样一个声音,那琴声,用一种不徐不急的语气,向他们讲述着一段平凡,却又地老天荒的爱情……我这段改编的粱祝很简单,没有炫技的华彩,没有繁复的复调。没有快速的节奏或是艰深的技巧,简单地说,什么都没有,只是那平平常常的、由一个个单音组成的旋律,可就是这旋律,却将之前人们听到的、任何华丽的音乐都比了下去。
这琴声,有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在这琴声面前,似乎每个人的情感世界,都变得那么透明……大巧若拙,大音稀声!直到这一刻,那些之前还得意于自己技巧的钢琴家们,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音乐!曲由心生,这种真正从心底流淌出来的音乐,才是真正无与伦与的音乐,才是真正的艺术!是的,这就是一首简简单单的《粱祝》,然而,它又不完全是《粱祝》,确切地说,这不是人们己知的任何一个版本的《粱祝》,不是华夏国的杜鸣心版的,也不是塞内维尔图森版的,这更像是即兴弹出来的曲子,无论是和弦还是修饰,都是那么自由,不拘一格,这首曲子里,己经融入了我独立的、对爱情的思考和论释。
对了,这原本就是即兴创作环节嘛!很多人想到了这一点,不过因为刚刚我演奏的实在是太过吸引人,所以许多人一直听到了观在才想起来。
可是,说是即兴创作,恐怕除了我,这些进入预赛的钢琴家们,哪个也不是即兴的吧。
毕竟这消息是早就知道了的,那些人到了这个环节,演奏的都是各自之前己经精心创作出来的曲子,哪有像我这样,真的观场创作的?就算是有古曲的粱祝主题,可一首钢琴曲的创作,涉及到和声学和作曲学中的许多复杂问题,可不是随便弹弹那么简单!这段爱情主题弹得如痴如醉,虽然是即兴之作,可那些听过梁税的人都毫不怀疑,这是他们听到的最好的作品,这段音乐对于那种忠贞不渝的爱情,刻画得简直入木三分,虽然平平淡淡,但却胜在真挚!经典的爱情主题过后,如诗如画的第二主题渐渐展观在众人面前,右手的高声部和左手的低声部一问一答,宛如一对男女情意锦锦的身影,你依我依,缠锦徘恻。
骤然间,一阵沉重的和弦,打破了这如画般的意境!钢琴前的我,紧闭着双眼,似在回忆着自己和冷秋霜之间那纠缠在前世今生的爱情!此刻,我不是在追忆粱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而是在用琴声,诉说自己那份不改的痴情!没有看一眼琴键,可双臂飞扬间,一记记和弦,却如同洪钟大吕,山岳崩塌!而随即,一阵委婉的、经过妄奏的爱情主题,却在这沉重的和弦之后,自然地响了起来,仿佛一道天边的彩虹,经历磨难,却愈显美丽…经典的爱情主题再度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却不再是那般柔和的轻声细语,在左手一刻不停的浑厚琶音伴奏下,右手用全部的和弦,奏出了高亢的主题!我的双眼体忽睁开,平静的表情下,却是深邃无比的眸子,淡定、深情……唯美的旋律,在斯坦威音乐厅的上方回荡着,久久不散,每个听到这旋律的乐迷,都忍不住被那从心底涌出的旋律激动得热泪盈眶!那些夫妻们,更是紧紧地握住了彼此不知道多久没有仔细触摸的爱人的手,在那一刻,他们清晰地感到了彼此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