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雪撤掌，并不看如儿：“此事我自有分寸，不过你……”
她红色的身影，捧着谜之宝箱消失在了走廊拐角。语音未绝，道是：“永远别再用华音了，如果你还想弹琴的话。”
真是奇怪。艳丽的彩霞照在绯雪脸上，却掩不住她悲怒交加的苍白。
不知疾步走了多久，绯雪终于扶着廊柱停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如儿不过是一个才刚刚开始修仙的孩子而已，为何自己无力保护好她？这样的困兽犹斗，又究竟能坚持多久？
灵渡……快回来吧。我没有比此刻更需要你，真的，真的。
“咣哴。”手一颤，那个本就光溜溜的药瓶子从他指尖一滑，咕噜噜掉在了地上。色如砒霜的药粉随着瓶子滚动的轨迹，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那只瘦长的手便去捡瓶子。他苍白得可怖，又布满褐色或血红刀口与齿痕的****上身，在徒有月光的漆黑屋中，让人不忍直视。
他坐在床榻上，弯了腰，手指尖就快要碰到瓶子。不想那瓶子却被一只穿着玄黑鞋的脚踩住。他抬头，望着那张粉红色的脸，直起了身。
“果然这里才是副殿主真正的家。”红豆说着，替灵渡拿了药瓶，一脚踏过倾洒地上的药粉，坐于床榻上，便一把按趴了灵渡。
“啊——”随着红豆食指轻点，药粉匀匀覆上灵渡伤处，雪白被鲜血濡成粉红，迅速深入了血肉之中。猝不及防的灵渡不由痛呼一声，但很快就止住了。
“你违背绯雪的旨意，没去漪沦山却回来了喑血殿。”红豆沉声道，“若她知道了，岂不会怪罪于你？”
灵渡服服帖帖趴着，清瘦的下巴磕在手臂上，没有说话。
“我本来……就不属于那里，何必要回去。”灵渡突然忘了背上的伤痛，声线却更为悲凉，“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回去。”
红豆不再搭话，只是上药的动作更轻了些。她心中一阵恶寒——这些小妖也太贪得无厌了。虽说红豆现在闻着灵渡身上的血香，也有些把持不住。
及至伤好药包了伤口，两人都不再说话。红豆走下榻去，灵渡独自裹起黑袍。
“妖王陛下要召见你。”红豆一壁说一壁出门，一只脚刚跨了门槛，又回头道，“若能得妖王陛下饶恕，此番便快去吧。不要再回来。”
灵渡心中突然抽搐了一下。红豆这话是向着自己的，她向来不说如此软话……难道刚才她看了自己身上的伤痕，竟然不忍了？
他裹紧了衣裳，戴好布帽。既然红豆看了都会不忍，那绯雪呢，绯雪看了，心中会有何感触？
决计不能让她知道。
妖王宫。灵渡跪在紫色的纱屏之后，被萤绿的赎魂灯光照得有些晕眩。是灵力抑制。妖王的修为明明已经深不可测，灵州之内鲜有人能伤得他，但就算召见灵渡这样的小角色，他也能谨慎到如此。
不知多久。灵渡已经跪得双膝没了感觉，妖王都没有问任何话。
……
“剑圣寒逐风，跟你是什么关系？”妖王问着，紫色纱屏后模糊得只是一片黑影，不像人影。
灵渡深知自己不得不如实回答，可真正出口时，却还是走了调：“是属下……是我的师父。”
“哦？只是如此么？”仿佛早已料到灵渡的回答，妖王的反问没有丝毫迟疑。纱屏后传来的声音，像是妖王挪动了身体。
灵渡皱眉更深。这声音怎么听都不似人声，而像是——什么庞大的动物。
莫非此刻，妖王竟以他的真身出现了？
“小人不敢欺瞒陛下。”灵渡俯首，“微澜门剑圣寒逐风，乃是……”
“乃是小人的生身父亲。”
“呵，我早看出你必是微澜门之人。”妖王笑道，“你可知道正道之人入我幽冥地界，是何下场？”
灵渡点点头。正道五门之中若有落入妖界的，首席弟子投入血池受炼狱火海焚体之苦；高级弟子投入黄泉河，魂魄被厉鬼噬咬；低级弟子投入嚎叫司，只受一般拔舌，抽筋剥皮等酷刑。
而若是正道豪杰的至亲……
则是直接被妖王一口吃掉。妖王究竟意在泄恨，还是想融化其中的灵根以增强功力，却又不得而知了。
“小人与寒逐风之仇不共戴天，我早不认他是父亲。”灵渡依旧俯首，他心中竟没有半分害怕。
“但你却无法抹杀你们血脉相连的事实。”妖王说到“血脉相连”时，竟有了一丝温情与悲悯。灵渡一怔，只是说不出话来。
他心中只是浮现着他八岁那年，屠魔圣战的战场上，寒逐风与绯雪的最后一战……
两人在空中交战，雪与剑舞成的战团之下，是妖兽与修真者的厮杀。
只有当时才八岁的灵渡，夹在这大大小小的战团中，显得尤为突兀。
他浑身包裹着黑袍，拖着比自己身高还长的剑，正扬起小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惊恐得朝天上望去。
“爹——！”他的声音如此稚嫩，几乎像个小女孩。
“灵渡，你站在那里干什么？拿着你手里的剑，去战斗！”寒逐风一边做法一边说话，耳语般的声音直传到地面上，却向雷轰一般响亮。
“爹爹，我……我害怕！”灵渡就快握不住手里的剑了，他茫然看着狰狞的妖兽和双目通红的修真者，刚向前迈了一步，颤抖的腿却又缩了回来。
“我……不……我不行……”他紧闭着双目，喉中发出一阵阵寒冷的战栗声。
“哼哼，想不到嘛，堂堂一代宗师寒逐风，竟养了这么一个窝囊废的儿子。”绯雪吐气如兰，轻轻吹灭自己指尖上的明灭红光，魅惑得对寒逐风一笑。
寒逐风手中剑诀一捏，一道金黄的气剑在他手中形成，所有的气，丝毫不见紊乱。
“话说回来你真是没把这孩子教好呢。你看他，已经把你精心锻造的刺钰剑扔在地上了！”绯雪说罢，红影一挥，身形顿时分作五个，脚尖点着雪花轻盈飞舞，将寒逐风团团包围。
“十方，封魔斩。”剑气化一为十，道道金光击向绯雪，将她的假身击得灰飞湮灭……
而那仅剩的真身，也在金色剑气到达之时，本能得弹出一道防护结界。结界中绯雪的脸，还是凝着目空一切的微笑。
寒逐风低头了。就是这一低头的瞬间，封魔斩的威力顿时消解，雪水一般，融化在了绯雪的结界上。
地面上，灵渡低着头抱着膝蹲着，那把绿光流灼的狭长铁剑，孤零零被扔在灵渡的背后。
寒逐风眉毛一拧。绯雪嗤笑，挥手扬伞，旋转着落到地面。小灵渡泪水汪汪的视线中，除了残破扭曲的尸体，竟又映进了一双绛红色的长靴。
他缓缓抬起头，清泪双流，却看清了眼前女子的容貌。
她桀骜得仰着下巴，伸出一只没有血腥味的纤细的手，两只红指甲在男孩脸上捏了捏。
灵渡有些不舒服，他扭过脸，吸了吸鼻子，不再看她。
“倔强有什么用，我是一定要杀了你的。”绯雪回身冲寒逐风喊道，“有这样的儿子不如没有！给我吧！”
“你休想动他。”寒逐风镇域剑金光一闪，一瞬之间，已经闪到地面。
“是么？手下败将，整个微澜门的命运，都在我绯雪一人手中。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么？”绯雪说着，一把揪起灵渡的衣领，“寒逐风，我已知道这个男孩是谁，我知道他跟你是什么关系！怎么你不敢出来救他？怕我把你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么？哈哈哈！”
灵渡眼神的变化，就在那一瞬间。由简单的对妖类的冷漠和仇恨，变成了后来的肃杀冷酷。这个世界在他眼中，从此十恶不赦。
“你恨寒逐风，却还不够恨。”妖王的身体似乎接近了纱屏，“你若恨死了他，早该回去微澜门，把那些门人杀个片甲不留。”
这些事何必我去做？寒逐风不是已被困在绯雪的血阵中了么？而杀微澜门人，妖王自有妖兵百万，如何能用得上自己呢？
灵渡心里想着，却道：“小人不明，还请陛下明示。”
“我看你是不忍对付那些人吧。寒逐风虽然不义，但你自幼生于微澜，心中还当他们是同门。”妖王说着，竟然将身体贴近了紫纱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