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重的身影已经告诉所有人，他还没有心情休息，吃饭，没有心情重温过去的温暖。
因为暴风雨……还远远没有结束。
穿花绕廊，天亦一路来了芙蕖池边。他看到那个白衣白发的背影，一根青簪温润生光。双手弄弦，花香满衣。七弦弹动如花绽放，行云流水。
“你的琴仍是如此。”天亦说着，站到疏岚身后。飘逸仙袍，猎猎似旗。
“你的话却变了很多。”疏岚微微偏头，精心雕琢的侧脸由各色芙蓉衬托，越发玉色倾城。
“我料不到一个人修为精进，却也能改变他的心性。”疏岚自顾抚琴，琴声中丝毫不见慌乱。
“更料不到。”天亦望着满池含苞的菡萏，面上却无喜色，“你明知是她来了……却仍能弹出，这样的琴声。”
快乐而忧伤。仿佛看透了一切的喜悦。
“是我重谱的曲子。”疏岚琴声不住，“却与以往的‘与君同醉’，无太大改动。”
疏岚为何会在这时弹这首曲子？天亦心中凌然，他曾将此曲弹与月神，弹与绯雪，弹与战场，天地……
除非有什么重要的事，不然，他不会弹此曲的。
“歌宴将近。”疏岚望着满池菡萏，花儿听着未加灵力的琴声，自未绽放。
“每次琴花歌宴，都会弹这首曲子。”疏岚问道，“离歌宴不过只剩十日。届时歌社上下忙碌，亦公子可愿来帮忙？”
“我自会尽力。”天亦点点头，“血魂姬的实力，你我心中都清楚。只是她的为人，她的过去，她的动机，却无人比你更了解。”
两个身影隐没在琼花丛中。绯雪只远远望着他们两个。血魂姬，难道就是天亦提到过的……封神新墓中那个附身在玉美人像上的恶灵？
据说沦落为恶灵之前，还是天外云海之上的仙人呢……
自从骆建勋死后，棕析和仁心那两个却都没有什么动作。依那二人的性子，应该不会就此罢手。更何况，他们还依仗着一位仙上呢。
不对。血魂姬，神秘仙人，这该不会……
绯雪猛然醒悟。棕析等人积极寻找的材料，到底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定会再来找若晴的麻烦。
绯雪正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向若晴的房间移去。正走着，却闻一阵清雅悠扬的笛声自前方传来，正与疏岚笛声相和，正是“与君同醉”。
若晴到底聪明。单是这样听着，除了灵力弱些，乐声竟然丝毫不输疏岚从小教到大的那几个孩子。
刚刚走到她的房门，未及敲门，乐声却停了。
“怎么不吹了？”绯雪自己推门进去，脸上可是少有的浅笑。
若晴独坐窗前，手握玉笛，刚刚洗过，微干的长发，青丝漫洒。这三年来她身量稍长，却越发清瘦。
“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若晴摇头，失望道，“跟疏岚公子的琴声一和，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不光是你。”绯雪在若晴身边坐了，望着竹帘外，竿竿翠竹，绿玉生凉，倒让浮躁的心平静了很多。
“更不用说他的弟子们。这世间，少有人能和得上他的乐声。”绯雪托着腮，凝望碧玉笛，仿佛想起了很多很多。
想起疏岚还在云海的时候，曾经握着玉笛，走过天界的很多地方。他虽很少吹奏，却把乐的精魂带到了有他的每一个地方。
那种美妙，现如今只存于天界仙人的想象之中。天界再无疏岚。而凡间，却多了一个抚琴吹笛的乐师，歌社之主，灵州名伶。
“或许晴儿还不知道……”绯雪思维突然拉了回来，“教疏岚弹琴的师父，可是个凡人呢。”
“哦？”若晴突然来了兴趣，急问道，“这……我却未听疏岚公子说起过！”
“我也是机缘巧合才知道。”绯雪笑道，“便是在数千年前的灵州，那时的灵州是如何模样，我也不知。
“不过，当时便有一名动天下的琴师，姓氏不详，人称羽先生。疏岚说他自己的琴声，都比不上他的万一。”
“万一！”若晴低声唏嘘。美妙于疏岚一万倍，那该是怎样的琴声？疏岚固然是称赞师父，不过那位羽先生的琴技，应当是超出疏岚许多了。
“疏岚公子过去的事，若晴真的知道很少很少……”若晴面露向往之色，“不知何时，他愿意一一讲给我听……”
时间，自然多得是。只要你肯把握。
绯雪起身告辞。若晴终究，还只是个孩子。众人一直保护着她，她一直，都没有成熟。
这样保护下去，不知是对，还是错……
“接下来的日子，万事仍不太平，自己小心。”绯雪只留了一句话给她。
是时候，学着保护自己了。
杨花歌社一天比一天忙碌。以往年，预订席位，发请帖，准备宴席酒馔果品，修整花园，歌社中大事小情都由疏岚一人总揽。
今年却不同。疏岚与若晴，一个捧琴，一个抚笛，进了仙乐楼为十日后的歌宴练习。歌宴事务反而落到了他的三个徒弟，和最喜揽事办的丞焰身上。
“预订丹桂坊金钱虾饼二十盒，桂花芙蓉糕二十盒，半月沉江一十五份……
“甘露斋，金桃酒十坛，薰风酒十坛，广寒光五壶，薄玉茶二十盒……
“蝉翼帐十领，芙蓉簟二十领，软烟罗三十匹……”
账房里，丞焰跟小恒一一清对了那日预订的东西，只怕还是不够，今日是第一天开始预订席位，位子却已订出一半了。
“只加十席。”丞焰又看了一遍宴席设计图，皱眉道，“再加下去，挤挤挨挨全是人，有失风雅，还听什么琴，看什么花？”
“是。”小恒没料到丞焰处理起事务来精明决断，丝毫不输社主，忙吩咐了下人。
“东西就这些了？”丞焰放了图纸，又去问一旁噼里啪啦打算盘的账房先生。
“应该齐俱了。”先生道，“明日花匠们便进来侍弄园中花草，这工钱……”
“不必担心。”丞焰摇头道，“我看去年用的灯烛也都旧了。再去玉树阁采买些新的来。下人的眼光不是贪便宜便是图富丽，叫如儿亲自去挑。”
“是。”
忙进忙出，半天的时间便过去了。丞焰埋首账房库房，到了中午竟也忘了吃饭。还有堆了大半屋子的贺礼要去清点。
自从在海棠山庄幽楼见了那堆积如山的珍宝，再看这些凡世奇珍也不惊艳，丞焰也只淡淡对了数目，核了礼单罢了。
却有一样奇怪的东西，令丞焰有了去看第二眼的冲动。
“这是什么破东西……”
丞焰握毛笔的手顺手拎起那张破破旧旧的纸，上面不知涂画了些什么。看丞焰一副少见的严肃认真，小恒忙答道：“是个老婆婆送来的——贺礼。”
贺礼？丞焰怀疑地看了小恒一眼，接着仔细去看那张纸写道：荧惑角，五色羽，曼陀花。
像是药方啊。
“可有指明是送给谁的？”丞焰问。这三样东西之后有三点墨迹，似有未完之意。
“说是在歌宴当日，呈送给若晴姐姐的。”小恒当时便觉蹊跷，确是要等到丞焰清点贺礼时再做决断。
丞焰将药方合在手中，陷入沉思。平白无故送来半张药方，来人到底是好意还是歹意？是要提醒若晴，还是要加害于她？
无论如何，丞焰对医药之理研究不深，无法看懂这连医书上都很难找到记载的药材。
还是先别让若晴看到，先去找妖婆……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丞焰正欲吩咐小恒，却见久不下仙乐楼的若晴持了碧玉笛步进小仓库。丞焰将方子在身后一藏，笑道：“小晴儿怎么有空过来？想是曲子练得差不多了？”
若晴摇头道：“几日不见，丞焰大哥俨然成了杨花社的总管，倒叫若晴都不敢认了呢。”
“本大爷平时哪有那么……”丞焰嘿嘿一笑，“晴儿找我何事？”
“疏岚公子方才想起一件事，说是酒窖里藏的流霞仙酿到了时间，要丞焰大哥取一坛来，以备歌宴之用。”若晴说着，已被满室贵重礼物晃花了眼，轻轻叹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