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建勋已被你哥哥杀死，老身无所依傍，自然还在差使棕析那小子。老身与你乃是敌对，你可后悔救我？”
不知不觉中，夜已深沉。若晴正色道：“晴儿仍是刚才那句话。行医救人是医者天职，岂有见死不救之理。不论你是坏人，仇人，大恶人，若晴只知救你……”
她静静将手抽出，退后几步：“只不过，还请婆婆大好后离开杨花歌社。恕若晴，不能再陪了。”
若晴说毕，转身便走。她被苏婆婆握过的手心已经浸湿，她到底不比天亦绯雪等经历过生杀修罗场的人，她独自面对过的敌人也只有泱璇一个，且心中笃定泱璇与自己本是同门，不会相屠戮，心中才得镇定。
而如今，却是多次与哥哥绯雪等人正面交锋的敌人的头领与自己独处在一个房间里，还是之前哥哥百般担心过的，叫她如何能不害怕？
“晴儿姑娘且莫早下定论。”才走到门口，身后苏婆婆又叫住她，“我虽与你哥哥为敌，却非是你的敌人。”
若晴不由转过头，却疑心自己眼看花了。那藕荷色的床帐子中，先前那鸡皮鹤发的老婆婆不见了，分明坐着一个通体雪白，如霜似玉的美人——
美人尽态极妍，风华绝代，罗裙半褪，妙目微张，却很得仙人风致，玉腿隐约纱裙之下，却越见高贵。
“你……”若晴红着脸不敢上前。
“我乃天外云海绛霄宫大光明天君正妃，夙瑶仙子。”美人介绍一番，玉手空中一搭，已然握出一朵白泠泠的鲜荷，便往发髻之上插去。
若晴不敢走过去，更不知她这时显出真身是何意。只见夙瑶秀眉一挑，幽幽道：“我知道你心中有何疑问。若不是你哥哥的父母惹下滔天大祸致使我无处栖身，我也不至于流落此地。说起来我跟天亦是有十足的仇怨了。”
“我哥哥的父母？”若晴有些疑惑。哥哥的父母不就是她的父母么？惹下滔天大祸又是从何说起？父亲母亲都是微澜弟子，在屠魔圣战中英勇战死的……不是么？
夙瑶嗤笑道：“原来他们没告诉你所有的真相呀——”
“所有的……真相？”若晴一步步后退过去，不知不觉退到了门边。自己进落珠轩这么久没出来，哥哥他们应该，应该会找过来的吧……
“怎么，你不想听？”夙瑶说道，“你和你哥哥根本就不是亲兄妹。好了——无论你想不想听，已经听到了，呵呵。”
不是……不是亲兄妹？若晴听了这话如遭五雷轰顶，一手颤抖着指着夙瑶道：“你，你胡说什么！我……我跟哥哥血脉相连，哥哥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真是满口胡言！”
仅仅是一句话，就达到这样的效果么？
看若晴气得捂紧了胸口，连夙瑶心中都是一怔：她是在心痛么？难道与哥哥的感情，就是维系她存在于世上的理由？
而一旦这个理由被击碎的话……
“整个杨花歌社的人都知道，天亦乃望月圣女与盗走金魄的裁锦弟子苍宇之子。这么大的秘密，他们独瞒着你一个人，不知道……”
若晴紧紧捂住嘴。她紧紧咬着指尖，不让自己尖叫出声来。
“是何居心呀……”夙瑶的声音如吟诗般好听，若晴越是表现得痛苦，她讲述得就越是享受。
若晴颤声道：“你在说谎。我去问哥哥。”
“在一个总是欺骗你的人那里，能听到什么真相呢？”若晴刚刚转过身，夙瑶的身影却风一般将她挡住，“哎呦，不对……应该说，知道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他也许是在保护你呢。”
欺骗？保护？若晴摇头道：“不会的。哥哥不会骗我的，他从来没有……”
“呵，事到如今还在自欺欺人。我有证据，你敢看么？”
夙瑶说着，后退一步。她的腹部突然发出一团亮白色的光芒，那光芒一闪而过，却是一团紫黑色的粘稠之物在夙瑶腹内，四周缠绕的乌黑怨气被一层淡淡白光所拢，不曾四处流散。
若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背转身干呕起来：那是什么？刚才看到的，是夙瑶肚腹之内的景象么？她刚才吃过仙药，腹中怎会有那般邪物？
“这就是你刚才给我吃的仙药，不用再怀疑。”夙瑶冷冷收去法术，秀眉微蹙，看似极受那“仙药”之害。
这不可能的！若晴几乎喊了出来：“不是的！那三味药材是疏岚公子和绯雪姐姐他们从南疆带回来，是我按照书中所载一丝不差煎制出来的！绝对，绝对不会有差池……”
说到这里，若晴心里咯噔一凉。对了，这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地方她没有确认——
药材的净化。
看到若晴不说话，夙瑶方继续道：“荧惑角，五色羽，曼陀花。以凤舞灵火煎之，凡人服则肉身成圣，新死者服七魄皆返，洒之枯骨生新肉，厉鬼得轮回，邪魔得永生。药材若魔化，则药效相反。”
这的确……是《摄生秘剖》中的记载。
“你方才已经看见了，我体内的是魔药不是仙药。你哥哥答应过你要放我一马，但他言行不一，竟然拿了施过障眼法的药材给你……这样，就可以借你的手害死我。”
若晴仿佛没听见一样。她双膝一软，终于跪倒在地。
“他是在让你杀人。”夙瑶蹲下身来，轻轻抚摸若晴的额头，“你一心要救人，他却想让你亲手扼死一条生命。你说，这算不算骗你呢？”
“你……你究竟想干什么？”若晴注视着夙瑶黑曜一般的美眸，除了心中疼痛难抑，更觉晕眩不已。她的眼光只是无法从夙瑶眼睛上移开。
夙瑶眼中的黑色就像黑色的苍穹，将两人的思绪一并带回了天现夜之伤，绛霄宫焚毁的那夜：“我与天亦之仇不共戴天。若不是他们一家人，我夙瑶断不至沦落如此田地……”
她忽然狠狠扭起若晴的面颊，疼得若晴眼泪直流：“你懂么？你知道我修炼了多少个日夜才得飞升的么？同门的排斥，师父的轻视，山中寂寞枯燥几乎要把魂魄熬干的日子，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么？我以为战胜了那些苦痛就可以作我的逍遥神仙，永远摆脱轮回之苦……谁知道，谁料到！那些我以为永远不会重来的修炼噩梦，又要从头开始了！”
“你不是他妹妹吗？你不是很爱他么？你们不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么？哈哈哈！既然如此，他欠的，就要你来还！要你，统统得还给我！若你不还也可以，我就把大家统统撕成碎片，让整个灵州都变为血河尸山！同归于尽，哈哈哈！”
若晴已被夙瑶的疯狂震慑。为何眼前的女子美若天仙，她的神情却比任何妖邪墨孽都可怕？
“你……要我……怎……怎么还？”
若晴说出这句话完全没有任何意识。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哼，《摄生秘剖》中对琼浆玉露的记载并不完全。只是缺了这关键的一句：‘若得凡人纯净之命魂幽精与月灵之力相辅，则魔性净化，复得原效。’”
凡人纯净之命魂……幽精……
月灵之力，月灵石……
这指的，会是……
我么？
若晴听了这话，心中冰冻一点点裂开，她从恐惧中完全解脱，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虚无之中，什么都没有。
什么兄妹至亲？既非兄妹，又何来亲情？
什么医者之心？连人之善恶都不分，连这种丧心病狂的恶魔都救，与害人又有何异？
哥哥……若晴，好后悔没有听你的话。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叫你哥哥。但是……
若晴以手撑地，缓缓站起来：“你……难怪哥哥一心要除你，你好狠毒！我……我哥哥不欠你的，我也不会帮你做任何事的！”
“那么，你要眼睁睁看着我寂灭？”夙瑶一扬眉毛，“背叛你身为医者的信仰么？”
若晴淡淡一笑。她脸上虽残留着些许恐惧，但眼神却是无比坚定：“为了哥哥，其实我什么都可以背叛。”
什么都可以背叛。其实，他一开始就不需要为我做什么，不需要成全我的天真和无知，更不需要改变他的冷静和决绝……
我早就说过，他就是我的信仰，与他相比，别的一切根本不算什么，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