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头望着。忘川河中有那么多亡魂，只是都不属于她。
属于她的，只有这脚下盛放的酴釄。在这些灵魂包围之中，才能感受到永恒的温暖……
“知道真相却无力挽回，徒增烦恼。”飞魂如丝，在红豆竖起的食指上缠绕而飞，“不如，我送你去忘川河，忘掉这令人痛苦的一切吧……”
刺钰剑出鞘的同时，满地红酴釄花心中的亡魂之光连成一片，如月光下透亮澄澈的水潭。剑气在水面上激起一重重涟漪，魂光中的倒影，渐次模糊。
愿亡者的灵魂将你黑暗的心照亮。
红豆在魂阵中央看着灵渡，没有想到吧，已经死过一次的敌人，还会对你造成威胁。没有想到吧，这些被你残害的弱者们已由我酝酿出最强的魂力，如今你死在它们手上，也是自有缘法了。
刺钰剑划破夜空，一缕可怜的亡魂正好撞上剑锋，顷刻间再次跌得粉碎。如微尘一般，再次落入魂光之中……
等待着再次酝酿，发动再次的攻击。
如此说来，只能被打散，而不能灭去？
又是一剑格开迎面飞来的亡魂。灵渡心中惊寒，好可怕的魂力！
“一动不动，就能精准得格开亡魂的攻击，你的速度当真比以前快了不少。”红豆慢吞吞说着，一面望着灵渡的脚下，“却不知你是不屑移动呢，还是根本就动不了？”
灵渡的脚下……魂光如结冰一般，已将他的身形封住。魂之寒力正从脚底侵袭，以极慢却又无法摆脱的速度向灵渡全身游去。
“你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红豆笑着，手指在空中绕出一个圆圈，圈中便幽幽凝出一缕红色的亡魂。
红色……在妖鬼之界，是最凶戾，最不祥的颜色……
“这一缕魂魄跟我养在酴釄花中的可大为不同。它可是我贴身收藏的心肝宝贝。”红豆说着，手指一掸，那红光便蝌蚪似地朝灵渡游了过去——
“我倒要看看，是他的速度快，还是你快！”
心念游转的瞬间，几乎来不及做出任何判断——已感觉脑后，眉尖，心口，背后同时飞过了那缕红色亡灵！
太快了！
却一直都不攻击，是在扰乱心神么？
灵渡仔细听辨着魂光在空气中摩擦发出的轻吟声。西面，头顶，右后方，正气，它就在……
闪电似的一剑刺出的同时，魂光与剑气交织碰撞，电闪雷鸣；满地红酴釄被碰撞之力震为齑粉，随着剑力直飞向天！
红色，如风干的血雨，染上灵渡深蹙的眉心。
“这就是刺钰剑的威力啊……”红豆轻抚下颌，秀眉微蹙，“寒逐风如果看到这一幕，是该开心呢，还是该伤心？”
“我的剑，是为了保护主人。”灵渡冷冷拂去眉心的红痕，那血红随着手指，留下火焰般的痕迹……
“与别人无关。”
“好吧，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红豆无谓得耸耸肩，“反正要破我的芳菲酴釄魂阵，可还差得远呢……”
一缕红色的亡魂，如凋零的花瓣，乘风幽幽，飞落在灵渡剑刃之上。
削为两段。
“我看，你还是乖乖把剑放下，等你的主人来救你吧。”红豆手微微抬起，那两段残魂便在她手势之下，接合到了一起……
不死？不灭？
看着那缕方才为自己重伤残破的亡魂完好如初，灵渡几乎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
又是数剑刺出。剑舞已停，剑刃划过的绿色痕迹，还久久停留在魂光之中。
红豆静静看着他挥剑，并未说话，却用自己的眼神告诉他。再试一百次，结果也是一样。
不灭。不死。被不灭仇恨所束缚的亡魂，被不死欲念所掌控的力量，是这世上最可怕的。
剑舞如流萤，加上魂光中的倒影，剑影之下，单薄的酴釄花似乎已被撕裂了千万次。
“灵渡，说起来，你好像还有一个秘密，在我手里。”
红豆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灵渡剑下一软，那本来已刺入他剑锋一半的亡魂，突如飞烟般不见了。
秘密？那个秘密？
“你想怎么样？”灵渡收剑，只觉这所有的亡魂似乎都在盯着自己看。
不是看外表……似乎那种凄冷又渴望的眼神，已经要把他的身体给穿透。
“哎呀，忘了告诉你。”红豆急忙掩口，“这些亡魂可是能看懂人的心思，你在心里想着那个秘密，他们自然也就知道了你的弱点……”
“你！”灵渡长剑在胸口一格，怎么这些亡魂的速度比方才又快了许多？
“别激动，我只不过说说而已，那些伤口具体都在身体的哪些部位，哪些重伤哪些轻伤，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了……”
万千亡魂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灵渡涌去——
将他包围。
而他头顶上方奔流的忘川河水中，亡魂们还在唱歌。
那凄婉迷离的歌声听来，就像是……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你杀了我，我也杀了你。
魂光将灵渡完全包围。红豆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灵渡那么多次把血肉之躯奉献给众小妖，这点痛苦对他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魂光包围内部，正有一缕缕极其细小的红光钻入灵渡体内，并在接触之面形成一圈圈小小的漩涡。
灵渡的身体还在抗拒。但是没缕亡灵的攻击，都瞄准了灵渡身上最新最重的伤口，他又能坚持多久……
呻吟声几不可闻。用别人的灵魂，填满自己身体中的空虚，其实也很有趣……
正在这时。红豆轻松的眉目突然一蹙，仰头望去，黄泉河的下面闪过一丝淡淡的红光。
来得好快。如此看来，妖王豢养多年的蛊雕也不过如此。
红豆继续仰头望着。那缕她仰视着的红光，却忽而袭向她的眉心！
红豆顺势向后倒去。那双眼睛的杀气，原来不过是虚晃一枪罢了。
也好，那就成全你。
红豆手上一松。方才还密密实实将灵渡侵吞在内的魂光，已经烟消云散了。
灵渡正跪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抚胸。当然还有更多的痛苦，无法从他的动作上体现出来。
“灵渡，你怎么样？”绯雪赶忙去扶他。却在指尖触到灵渡衣服的瞬间，他竟咬着牙后退了。
“主人……”灵渡摇头呻吟，“别过来……”
绯雪将兵刃背在身后，蹲下身去查看灵渡伤势：“灵渡，你好像伤得很重！”
红豆的眼神却停留在绯雪的兵刃上。那一对蜿蜒如蛇的短刺，该不会，该不会是……
“我没事，主人，小心背后……”灵渡眼前一黑，绯雪的样子渐渐在黑暗中消退。他勉强对绯雪一笑，终于晕倒在绯雪的怀中。
“呃……”灵渡背上渐渐渗出一片深黑，那是什么？绯雪手指一抹，胭脂色便在她指腹漫延开来。
“你最好检查清楚，他身上有多少伤口。”红豆一拂袖，“我可就不奉陪了。”
灵渡受伤如此之重，只好先放过红豆！绯雪咬着牙扶起灵渡，他外衣已被鲜血染透，身上不知有多少伤口，得先为他止血。
绯雪将灵渡扶到魂阵之外，让他平躺在地上。紧接着便立刻撕下灵渡的外袍——
登时如遭雷击！
这、这些是……
绯雪手指颤抖得靠近——灵渡孱弱的躯体，那灰白色的皮肤上，蜿蜒烙印如符咒的伤痕，新的，旧的，牙齿撕咬，爪子抓裂，或深褐色或鲜红色的，数不清的大小伤口……
不，不是刚才被红豆伤的。新伤叠着旧伤，裂开又长好，又再次破开的悲惨模样……
跟绯雪血祭留下的伤疤，那么相像。而绯雪就像看到自己的伤口一样，心痛，心悸，无法接受。
难道他曾代替自己去血祭过？不，不可能，灵渡身上之血并非来自血魔，血魔不会认的！
那到底是谁！谁会把灵渡，弄成这个样子！
两滴冰冷的泪由绯雪脸上滑落，直砸落到灵渡裸露的皮肤上。
绯雪顾不上擦泪，从腰间摸出一瓶止血伤药——这还是若晴在的时候，嘱咐每个人必须随身带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