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险。天亦微微一侧头，他护肩旁的袖子上，“嗤”得撕开了一条小小的裂口。
“你真以为你能躲开么？”鱼玄机面无表情道，“把这当作一场游戏，而不是一场厮杀，那将会有趣得多。”
话音将落未落之时，闪电般飞行的茶杯在他慢条斯理的嗓音中穿梭，令人心惊不已！
一只接一只杯子贴着天亦的身体疾速飞过。他这是在干什么，在考验他的体力，在消耗他的耐心？为什么不拿出真正的实力，一决高下呢？
“你以为掷杯子就不是实力？”鱼玄机将茶杯反扣在手中，“或者，我没有叫你躲呀，你不想试试被它打中，是什么感觉么？”
不要上当！绯雪对天亦摇摇头。他向来不会冲动的。
不过，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没有人能完全猜到别人的想法，除了……
月神。
玄机蹲在天河水边，将他沾满血污的手伸到水中。
清澈而刺骨的水慢慢染红。他望着那鲜血的颜色……心里的感觉，怎么说呢……
很失望。突然发现杀人原来不是件快乐的事。
他洗着手，今天，是第四个了。他杀的都是些不怎么重要的仙人，也没花去多少力气。玩玩，而已了。
杀人的是他，月神不可能不知。她没有说出来而是派人调查这件事，是想给他机会，让他停手，或是去承认错误，然后略施小惩，不予细究？
切。让我承认错误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如果，你愿意的话。
玄机想道。也只是想想。
他洗干净了手，正想站起身，却发现浑浊的水中，多了一个人的影子。
他果断站起来，转身，微笑。
月神这么快就按捺不住，来找他谈判了么？
“你怎么出来了，这里风很冷。”玄机抬起手，手指背轻轻拂过月神微红的脸颊。
她的脸果然是冰冷的。她看着玄机，已经没有办法回应微笑。
“玄机，你跟我说实话。”
玄机伸伸懒腰：“呃，非要我亲口说出来么？反正你什么都知道。”
其实我期待的是你的否认。月神黯然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按天界律法，你会被处死，永去……”
永去仙籍？算了，那东西你本来也没有给我。因为我只是你养的宠物。
“不要挑战我的底线。”月神冷冷道，“如果连我也保不住你，结果你知道。”
赶走我么？玄机笑着。你终于，用那种跟仙仆们说话的语气来对付我了。
“好吧。”玄机装作害怕的样子，“如果你给我想要的，我就，收手——而且还能为那些仙的死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让你的仆人们信服。这个交换条件，你觉得如何？”
“好。”月神好像早就期待着他提条件，“死去的龙羽仙君，你就顶他的缺吧。”
月神，一定觉得很憋气吧。你以前也许从来没有想过赏罚分明的你，会奖赏一个有罪之人。
“我不要。”
而且，他还不领情。
“你说什么？”月神柳眉倒竖，若有若无的杀气如春江花月般让人陶醉。
我想知道完全沉浸在你的杀气中，是什么感觉。
他向上次那样，伸开双臂，把自己身体贴过去，月神身体自然弹开的防护隔面如刀，他却没有退却。
离她惊愕的身体越来越近，同时，身体也开始流血。
没关系的，我早说了，看到鲜血，别人的或自己的，我不会有任何感觉。
他扑向他，张开怀抱的瞬间，发现众人眼中遥不可及的月神其实是那般娇小。
越是拒绝就越想抱住她。
玄机向风一样扑过去，将月神的头按在他宽厚的怀中。
他的手又一次鲜血淋漓，抚摸着她的头发，却丝毫没有颤抖。颤抖的只是月神的身体。
月神没有被鲜血染红。被染红的只是玄机自己。
可他此刻心里，却不止有疼痛。
原来月神的身体，也像普通女子般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原来月神的身体，也像普通美人般柔软玲珑；
原来月神的呼吸，和他想象的一样灼热细腻；
原来月神……
除了她身上的杀气，会伤人取血的杀气，她真的……
就这样把她融化在怀里吧。
月神。从来，都没有人抱过你吧。你是造物的神，世上没有任何人，敢如此接近你吧……
好想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我……
想要的是你，你可明白？
第二十五只茶杯。天亦站定，气息终于开始紊乱。
因为每躲避一次，都必须用尽全力。
“你还好么？”鱼玄机站起身来，盯着天亦的脸。
他的右颊上果然慢慢撕开一条血红的痕迹。极细，就像用女子画眉之笔轻轻描上去的一样。
“嗤——”右胸上也撕开一条裂口，殷红的鲜血慢慢渗了出来，绽开如玄机的微笑。
“你不是，想跟我一决高下么？也对，辛苦来这么一趟，也该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实力。”
玄机说着，走上前来，抬手相请。其实，实力这个词已经离他很远了。
他很久都没有跟任何人较量过了。
“拔剑吧。”
直到现在玄机都记得他离开天界那夜。星光像流萤一样，整个天河都是光彩灿烂。徜徉碧海星天之中，他低下头，想象那些地面上仰望星空的人是什么感觉。
心开始摇摇欲坠。过了这夜，他也将成为站在地面上仰望天空的人。
想象天界清宵殿上，仙袂飘飘，花蔓抖擞的舞蹈；
想象飞空走廊上，众仙婢提着灯盏列队走过的样子；
想象月神寝宫中，那个人伏在案前，伴着不明烛火沉沉睡去的样子……
呵。他用闭目微笑，来逃避内心沉浮的疼痛。
“玄机，今夜悄悄离去吧，走了，就别再回来。”
月神如此说。为什么，还是要赶走他呢？她不是承诺过，不管众神如何反对，她都会力排众议保护他，把他永远留在身边么？
都是谎言。
他蹲在天河边，俯视着那片他从未去过的大地。他听说过，这片大地上有很多神奇的东西，有很多形形色色，跟天界众仙决然不同的存在。
这些统统都是属于月神的。
北微澜，南烈焱，东衔樱，西裁锦，中封神。五大门派，如一颗五芒星一样钉在灵州大地上，成为月神的标志。
水精，火神，木魂，金魄，土意。五颗灵石，是凝结于月神的力量，它们如符咒一般代替月神，守护着属于她的东西。
月神，虽然会离开你，但是属于你的东西，我会依然喜欢下去。
属于你的天下，虽然你不愿给我……但是，我还是会要的。
你不是能看透我的心思么？现在我已经在心里确定，若不能得到你，就用你的天下来补偿吧！
你不是能看透我么？来阻止我啊！来阻止我啊！
这一夜的月亮呈现出血红色。大司命早在三天前上表：血月凶兆，妖魔将乱。
于是到了约定离开天界的时间，月神出现在天河尽头，拦住了玄机。
“你看上去好像很害怕啊。”玄机笑道，“你害怕的是我，还是放我离去的后果？”
月神不答。她身上的杀气，可比那次被抱住的时候强烈多了。
“如果你害怕我，那就和我一起离开，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发生。”玄机说着，黑袖一扬，凝眉道，“如果你害怕放我而去的后果……”
黑色的杀气，开始在玄机身上燃烧。
“那就用你手中的剑，来留下我吧。”
月神拔出了她的佩剑。是月神唯一的一把，也是天下第一的剑。
她是认真的。
剑仅仅是握在手上，她背后的星辰便如感应到剑力一般加快了流动的速度，既而流转如漩涡，飞卷如飓风，那些代表着地面上人的命运的星辰，在月神之剑的牵引下纷纷脱离了轨道，此刻，奔向这把剑，便是他们全部的命运。
玄机开始明白这一战的意义。这一战，本不是只在他二人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