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雨随着天亦进门,拾级而上,沿路山石上的冰雪渐渐被紫藤萝和幽兰取代,蜂围蝶阵,芳香扑鼻,一派春光醉人。
且走且看着,她心想先前早听太师父说过漪沦山之景如何鬼斧神工,这一路上山犹如从严冬走到春天,真是让人心中畅快之极。
想到太师父,棠雨一惊,对了,光顾想着天亦旧伤未愈和他今天的寿星妹妹,倒忘了要跟水之守护禀报幽冥地府的事!
天亦可没想那许多,指着一处地方说道:“水吟飞瀑!看,若晴在那儿!”
棠雨顺着天亦手指望去,他所指的是一个瀑布,不由惊呆:水往低处流,瀑布都应该是山上之水由陡峭山岩落下而形成,怎么这个瀑布反而是山下水潭中的水往上倒流?怪不得叫“水吟飞瀑”呢!
瀑布边的山石上是一座小亭,亭中坐着一个少女,正向欢腾飞奔的水浪中眺望。天亦早已顾不得唤棠雨,自己一个人早向那亭子奔去。
棠雨心想:今天是若晴的生日,不必忙着谈战事,不如等两天再说。
这一番发呆,天亦已经跑过去又折返了回来:“喂,想什么呢,跟我走啊。”
棠雨看天亦还是双眼泛光欣喜难已的样子,嘟着嘴道:“嗯,没想什么。只是想到你们兄妹相亲相爱,我只有孤零零一个人,没人疼没人爱喽。”
天亦丝毫没料到自己兄妹团聚正刺到棠雨痛处,猛然想起棠雨父亲刚刚去世,暗巫队中的叔叔伯伯又一心要取棠雨性命,大大懊悔,忙安慰着:“谁说没人疼你爱你?我就疼你爱你啊。”
棠雨原来不是小气之人,刚才自嘲一句不过开开玩笑,没想到天亦接了这么一句,登时羞得满脸飞红,心中想道:
自己在烈焱谷要以海棠花救他的事他应该没有知道吧?还有那些“我放不下他”之类的话,他也应该是没听到吧?可如果这些事都被他知道,那可怎么办?
棠雨越想越是脸红,越是心乱,更不愿天亦看着自己手足无措的样子,干脆一掌打在天亦胸口,喊道:“走啦!谁愿意听你在这里废话!”
看着水绿色的身影如蝴蝶般在深紫浅蓝的花丛中隐没,天亦苦笑着摇摇头,也不知这丫头神神叨叨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向亭中望去,只见银色的水光映得若晴白衫沁雪,一头乌发随风飘逸,若不细看,还以为是一朵在高崖之上沐浴清风,饮露为餐的白山茶呢。
天亦正欲上前,却看一个青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若晴身旁,背在身后的手中捏着支碧玉笛。
他的存在就像这山间的雾气一般,无比自然,却又让环境瞬时隐去了真实的面貌,变得神秘莫测……
“咦?那是……”棠雨叫住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的天亦,两个人一齐向亭中望去。
就在同时,亭中的两个人也一齐向天亦棠雨看过来,四道目光相接,好奇,疑惑,惊喜一时相撞。只有一个人的目光淡定自然,就像一片浮云,将这一切统统冲散了。
青衣男子淡淡一笑,碧玉笛在玉石般的手指间一转,凭空不见了。
若晴也没注意两个男子神色都很异样,笑着迎上去,挽了哥哥胳膊:“哥哥终于回来了,若晴每天都想着哥哥呢!哥哥真的记得若晴生日,疏岚公子没有说错呢!”
疏岚公子,杨花歌社的名伶,就是他?天亦见妹妹笑得如灿雪暖阳,眉头早舒展了开。
但是看着那个仙风道骨出尘脱俗的疏岚公子,怎么他的眼神初看如美玉无暇,看久了却暗影重叠,仿佛藏了很多秘密,叫人很是不安?
天亦装作无事,笑道:“我怎会忘了妹妹的生日。”说完便跟妹妹介绍了棠雨身份,又将两人经历简单敷衍一番。
天亦见妹妹虽然体弱,但面色红润,活泼开朗,心里很是宽慰:“妹妹,棠姑娘是第一次来微澜门,你带她四处玩一玩,哥哥有事要跟姑姑交代。”
“好,我要先去给母亲上香,谢谢母亲保佑哥哥平安归来。”若晴点点头,伸手自然得拉过棠雨,“姐姐,你赶路过来一定累了,不如先去我的小屋歇一歇?”
棠雨点点头,一边白了天亦一眼,两个女孩子拉着手亲亲热热地走远了。
待到已经望不见两人的身影,天亦转头向亭中望去,刚才见了自己半步也没离开小亭的疏岚,又如幻影移形般出现在水吟飞瀑的水潭之上,双脚踏水不沉。
他抬起碧玉笛,待要吹时却抬起头,又冲天亦淡淡一笑。
原来他一直都注意着自己的目光?天亦飞身潭上,也如疏岚一样踏着水面。
水声哗哗,两个男子依旧冷冷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疏岚无奈,难道这就是宿命,从两个人见面的第一眼起,就认定对方是敌人?
“天亦。”疏岚倒是先打破了沉默,只是他脸上再没有一丝笑容。清风吹乱他青灰的发丝,疏岚脚下的倒影中也是一乱。
“你知道我?你又是谁?”天亦问着,更加觉得疏岚的眼神无比熟悉。他的眼中仿佛还有另一双,甚至几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最终重叠成光影缭乱。
疏岚的碧玉笛上绿光一闪:“你不用猜了,我就是那天在柳叶坊救走灵渡的人。灵渡,癸鬼黑袍,刺钰长剑,记得吧。”
原来如此。天亦手一挥,蓝光慑天的月神剑已经赫然在握:“你既帮绯雪,那就是我天亦的敌人——你为何会出现在微澜门,还跟我妹妹在一起?”
疏岚摇摇头。杀气,太快了,他绝没有想到,他们两个见面才说了不到五句话就要动手。
杀气流淌过碧玉笛,爆发出一阵激越的乐声:“好,既然如此,就用笛声来回答你吧。”
一串音符如一条灵活的亮线钻入两人脚下,登时将水潭底照得通明一片。
天亦如踩着光洁的水晶一般腾空而起,被水洗过的月神剑则像磁石般吸引着银色水光,水浪如雪海玉龙顺着剑身缠绕上天亦手臂。潭中之水升起四面水墙,将两个人围起,与外界隔绝。
“那就好好斗一场。”天亦说着,脸上已是杀气腾腾。
月神剑上的水龙明烈耀眼,更引动了他身侧两面水墙,疾风怒涛滔天巨浪由剑力推动,向疏岚攻去。
疏岚仍是不动声色,笛声婉转,如一丝丝透明的丝线,在疏岚身周舞蹈。
“你不知道么?笛声能把感情送到最远的地方,即使声音模糊,感情也丝毫不淡。”疏岚吹着笛子,声音却在风浪声中清晰异常。
他身周的丝线在风声中纠缠,绑作一只只精巧的蝴蝶翅膀,欲飞不飞,就像疏岚若有若无的杀气。
天亦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觉笛声如泣如诉,已经毫不费力得穿透了水墙。
那一只只丝线蝴蝶已经驾着风在自己耳际翻飞,温存而凄然。
天亦问道:“你说什么?”因为此刻他已经听不清任何声音,只有那飘渺的笛声飞入心房,数着花瓣片片凋零,吹落如雪。
“我的笛声,却可以告诉我,别人在想什么。”透过迸溅四射的水浪,疏岚的眼中蓝光静静燃烧,左眼冷酷,右眼彷徨。
他知道他的笛声蝴蝶正在天亦的心房中迷路,原来他的心就是一座迷宫——明明知道出口就在前方,却在沿路一模一样的风景中,越走越远。
天亦不知何时收回攻击,水墙在天亦落剑收势之时在潭面炸成一片。水墙轰然坍塌,山光寂静,剑影肃然。
天亦一双星目中杀气渐渐如雾散去,只剩一片淡然,如这山中的流水虫鸣。
“噗”的一声,疏岚的碧玉笛却从空中落下,沉入水中。几尾黑色小鱼如受惊般在潭底游开,山光水色,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疏岚凝眉:“你知道我不会杀你,所以才撤了攻击,是不是?”
天亦已经还剑入鞘,还是轻松得耸耸肩:“你的笛声找不到一击便可刺穿我心脏的最佳位置,所以你才一直没动手,对不对?”
天亦不再多话,飞身上岸,一手却按着左胸,眉头微皱。是扰灵之气,受下绯雪那一剑时留在身体里的扰灵之气阻挠了刚才疏岚的妙音丝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