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净容是吧。”潋滟又是一挥水袖,影像消失,黑暗的屏风像深不可测的海洋,“不过,那是他带的一张面具罢了。影像屏并非真能知晓过去未来,它也有照不到的地方。就像月光,也有它达不到的黑暗,存在着。”
自从十三年前天亦来到微澜门,轻仙下葬,净容便远嫁南疆,杳无音讯。怎么如今,会有一个男孩带着跟她的脸如此相像的面具,来微澜门投毒?而且还是毒害净容最好的姐妹,轻仙的女儿?
“万兽卷,降妖谱,录鬼簿,苍生册,都没有这个孩子的名字。”潋滟沉声说着,一面向外走去。
天亦心下明白,这男孩在潋滟姑姑无法查到的名册中:这个男孩,非神即魔。
潋滟出神地望着影像屏,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后殿一时寂静无声。也正是为了保护这块影像屏呈现画面的完美效果,后殿几乎完全遮光。
天亦有些失神,他颤声对潋滟说道:“姑姑,师父他……”
“寒逐风的事我已经知道。”潋滟的语气中也听不出是藏住了焦虑,还是真的毫不担心,“他是你师父,更是我徒儿……我自会设法救他。”
“那姑姑可有良策?”天亦只觉得潋滟已经挪开脚步,朝门边缓缓走去。潋滟淡淡道:“你是在问我如何对付绯雪,破开邪阵?”
天亦点点头。他虽不做声,但潋滟可将黑暗中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绯雪乃是融城之雪和血魔结合所化的妖孽,并具仙魔二力,这你师父可曾提过?”
这!天亦愕然,这师傅倒没说过。天亦摇摇头。
潋滟深吸了一口气,回忆道:“一千年前,灵州大地中出了一个叫血魔的妖魔,他是吸收了幽冥地府十万万高等妖物的精血所化,妖力惊人,五守护联合也没能降住它。而后月神降下洗尽天下污秽的融城之雪,本意是将那血魔融化……”
说到这里,安静的后殿上突然发出一丝细微的琉璃破裂声。天亦微微一皱眉,潋滟却没理会:“怎料到,融城之雪虽在天外云海上久受仙气浸润,却被血魔污染,激发了魔性。雪之灵与血魔同归于尽,最终以雪花燃成一场戾天大火……最后,人们在妖火的灰烬中,发现了一个通体雪白,脸颊绯红的少女。那……便是绯雪了。”
原来如此,绯雪的前身便是融城之雪的灵魂,是血魔给了她身体。如此说来,要打败绯雪就如同时摧毁融城雪和血魔一样困难。
“不过,要制住那妖孽也不是没有办法。”潋滟话锋一转,接着是水袖擦过光滑镜面的声音,她究竟做了什么,天亦也无法知晓,“只要你能让她流出血魔之血,那便破了她的金刚不坏之躯,不用说术法,普通兵刃攻击也可伤得她。”
天亦正欲继续问下去,要怎样才能取得绯雪的血,只听殿外一声嚷嚷,两人步出殿门看去,原来是棠雨。
她穿了一身青绮绫跑过来,一身浅绿长裙跑得开了花儿一般:“守护大人,天亦,若晴醒过来了,我们快去看她!”
天亦听了疾步赶回梨花小院,推开房门便看若晴双眼微睁,软软躺在榻上,看见哥哥进来便微微一笑。
天亦坐到榻边,握住若晴手柔声道:“妹妹,你可好些了?伤口还疼不疼?”
若晴包着白布的手被天亦握着,她嘴角笑着,眼睛却泛起盈盈的泪来:“我早就不疼了,害哥哥担心了。”
若晴又看了看天亦身后一身华裙的棠雨,笑道:“棠姐姐,你这一身绮绫真好看呢。”
棠雨听若晴说话声气微弱,脸上稍稍有了些血色,一双含露般的眼睛望着自己,还夸赞自己衣装,又是心疼,又是脸红,语言滞涩地说道:“啊,这个,哪里。”竟把一堆道歉安慰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天亦也转头笑着白了棠雨一眼:“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像她的衣服。”接着又对若晴说:“妹妹,你渴不渴?想吃什么就告诉哥哥。”
棠雨正要还嘴,若晴倒插了一句:“哥哥是说,棠姐姐穿什么都好看。”
三个人正笑闹着,潋滟却推门进来。棠雨方想起来自己拖了许久的正事,将妖魔挑衅衔樱堂,火神失窃等事一并说了。
潋滟点点头:“这些事我都已知道。”接着望了那边说笑正欢的两兄妹一眼,对棠雨道:“我们出来说吧。”
潋滟与棠雨在梨花树下石桌前对坐,夕阳西下,整个院子被照得一片橙红。
潋滟从袖中掏出一封密函推给棠雨:“我已经在这里言明我的意思,你交给你太师父就是。要保密,不用我多说。”
棠雨领命,潋滟又说道:“第二件,天亦身体中的扰灵之气我已看过了。”
棠雨在烈焱谷中已听丞焰说了扰灵之气的事,忙问道:“那大人可有救天亦的办法?”
潋滟轻叹一声,房里隐隐传来兄妹两个的谈笑声。她皱眉道:“那扰灵之气诡异之极,进入天亦身体中是机缘巧合;能不能释放出来,也只能看有没有这个因缘了。”
这一番奇奇怪怪的话让棠雨好摸不着头脑,总之连医术天下第一的水之守护都没办法就是了。
棠雨顿时丧气,那该死的扰灵之气继续留在天亦体内,万一让他生病,丧失心智,走火入魔,那可怎么办?
这样拖着等待老天判决可不成,需得想个办法。棠雨一面向潋滟辞行,说自己即日赶回衔樱堂传递密函,一面想着对付扰灵之气的办法。
几句话的功夫,她心中已有计较:反正要回衔樱堂,不如趁机回趟家——父亲的南北奇珍阁中有不少辟邪的绝世宝物,说不定就有制伏扰灵的法宝。
棠雨想得心里美滋滋,好像已经把天亦医好了似的。她于是将自己的如意算盘与潋滟说了。潋滟倒不质疑:“你父亲……他的确是收藏了不少灵州的宝物。”
棠雨见潋滟颇有赞同之意,喜道:“大人也知道我父亲有收藏的嗜好?”夕阳将她的脸颊晕染得更加明艳可爱,听到有人赞扬父亲,棠雨还是很高兴。
“是啊……”潋滟仿佛回忆起很久以前的往事,她双眼微眯望着东方的天空。
小院中突然起了一阵不紧不慢的柔风,满树梨花已经稀稀落落,此刻仿佛是在挥洒自己最后一分寂寞。
“我……逐风,还有你的太师父和父亲,还有……”潋滟顿了顿,满头墨色的长发在风中轻舞,“我们六个,都曾是很好的朋友。”
“六个?还有两个是谁?”棠雨听故事听到了高兴处,迫不及待得追问着。
潋滟却是低眉垂睫,看着双手已经被夕阳染去了苍白,她将手缩回袖子中,才抬头缓缓道:“那两个人你并不认识。”
棠雨撅了嘴,就算自己不认识,可知道父亲好友的名字也是好的。
潋滟抬头望着天空,漫天彩霞就如连绵的花海,要将阳光燃烧成蝴蝶翼上华丽的鳞粉,在夜幕降临之际,与第一缕月光一同洒向大地……
“棠棣,是再也没有的善良,他对人丝毫没有机心……”潋滟捡起石桌上一瓣被晚霞染成彩笺的花瓣,既而转睫,终于对棠雨笑了,“你就如他一样。”
这话说得棠雨有些脸红,倒不光是因为被潋滟夸——她看见潋滟双颊绯红,丹唇轻抿,少了之前的几分庄重与矜持,竟像一个怀春的少女般情意荡漾!
棠雨就是脑子转得再慢也能看出,没准父亲风华正茂之时,曾跟潋滟有过什么特别的往事,可没有“好朋友”这么简单!
“潋滟大人……这……时候不早了,小雨也要回去休息,大人也……”棠雨觉得有些尴尬,没想告辞的话还没说完,潋滟已经对这那瓣梨花失神,听不进去了。
暮色四合。天空终于收敛了它最后的温情,光华满照的梨花小院也只剩潋滟一人再发呆。
她仿佛早已在不可多得的霞光中沉醉,眼中水光闪闪,往事,现在与未来,都已变得模糊不清……
黑夜包容了一切。沉入其中的人可以尽情想象,因为没有人会看到他沉醉于回忆时的样子,尤其是违背现在身份与立场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