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蛮夷之地,开化未明,多有暴乱,是个一直都颇为动荡之地。由于隔皇室偏远,朝廷分封此地多位大小土司,这些个土司皆是土著,彼此之间勾心斗角,再由朝廷统管。近年周辽大战,大周顾不上此地,诸位土司私自圈地,将南疆搞得个乌烟瘴气,朝廷为修养生息,又有辽国随时虎视眈眈,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远方的营帐有点点灯火闪烁,天色暗黑,乌云低沉,一个长发及腰的白衣美人凭栏而立,长发如瀑,有大风起,未用发绳系起的发丝随风飘得凌乱,袖袍鼓动,身后隐隐有声音传来,“阿宛,回来了,这雨快下下来了,傻站着干嘛呢?”
那话音给风吹得零碎,但显然还是被听见了,美人转过头来,果然是肤光胜雪明眸皓齿的一代佳人,黑暗里模糊了五官长相,只一双眼闪动着的微光格外明亮,只听见干脆爽利的嗓音回道,“知道了,就回。”
美人一步步朝着身后走去,有人提着一盏昏黄的马灯正等着,柔和的火光渐渐映出女子令人惊艳的五官,只是其右额之上刻着一个醒目的“囚”字,实在令人惋惜的很,如此美人怎么就落到被流放的阶下囚地步,那不知哪位大人也未免太过不怜香惜玉了,真是可惜了。
“阿宇,走吧。”田宛接过田宇手中的马灯,径直走到了前方。
“唉,连这个你都跟我抢?”田宇吵嚷着追了上去,嘴中不满的嘟哝着,其实也不是真不满,只是一路到南疆,诸人都沉默了好多,他自己也就是个嘴贱闲不下来而已。
两人就在田宇一人的独角戏中回到了营帐之外的囚徒住宿之处。
一个破烂的草撘小屋之前,宋之琼扶着摇摇欲坠的门框焦急的等待,看着一点点清晰的两人轮廓,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来迎接,“宛娘,你怎么一个人出门,你一个女儿身,那营地里全是鲁莽汉子,冲撞了你怎好?”
田宛熄了马灯,一手掺了宋之琼进得屋来,“阿娘啊,这暴雨就要起了,你怎么还能一个人在站在这门口迎风?又不是知道自己个儿身子不好,这长途奔波了一阵,本就虚弱了,进来好好坐着。”说着,在屋正中那张缺条腿用了木棍子勉强支撑起来的桌子上放下了马灯,双手按着宋之琼的肩,将她压在进门就看得到的大铺上坐下来。
宋之琼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屋顶,不放心的说:“这上面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漏雨下来。”手又摁了摁床,床只是木板撘起来的,上面草草铺了一层庄稼杆子,再上面就是一层席子,稍稍一动,就有咯吱响声,薄薄的被子在只是初春的季节里看起来格外凄凉。
田宛也在床边坐了下来,将她阿娘的手放进自己的手中。
阿娘虽不说娇气,但家世本来显贵,从来是娇生惯养,哪里能受得这样的苦,他们一路上不是囚车,就是步行,阿娘的脚上早就是起了泡又结了痂,再起泡再结痂,累得不行,偏到了地方,这个屋子完全是没有人住过的,灰积了一尺高,领他们来的人就扔给了他们一把门钥匙扬长而去。
田宋田宇毕竟年轻气盛受不了,当场要发作,给田昭清生生拦了下来,好在一家人没给分散,就是得住一个大通铺,已经都是最好的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可以好好的。
宋之琼就算这样艰辛,一路上也没掉过一滴泪,没说过一句受不了,只是默默的咬着牙。这屋子里面她来收拾,房顶和床、桌子、凳子就靠田昭清几个壮劳力,田宛也给撘搭手,好容易给折腾好了,看着送来的根本不可能熬得过的薄被子,连田昭清都是忍不住,领了田宋去问,田宛和宋之琼给留在屋子里,田宇就看着别出了事。
结果田宛自己说出去看看,宋之琼一时没看着,田宛就不见了影子,忙叫了田宇去寻,自己就心焦的等着,现在看着田宛还好好的,心中就像落了大石头,“宛娘啊,现在不同以往,皇上圣旨里虽未曾明说,但私下里却直言你不可再做男儿装扮,你如今这副女儿样,实在是长得很不让阿娘安心的。”
宋之琼一片忧虑,田宇却笑了一下,“阿娘你想多了,就阿宛,来几个大汉都是打不过她的。”宋之琼怒瞪田宇,田宇眨眨眼,扭过头憋住笑意。
田宛自己也不禁笑,又想起来,“阿娘,以后可喊不得宛娘,也直接叫我阿宛吧。”宛娘这个称呼,也只在大户人家中用罢了,一般百姓家,大名儿随便叫,没这么多规矩,现在都这样子,也不能再如此称呼。
田宛这句话,却一下子惹得宋之琼红了眼眶,一路上都没哭过的她语音中有些抽噎,“宛娘,委屈了你了才是,你连嫁人都未曾,以后也不知怎么样,要是阿娘早早给你嫁了出去,出嫁从夫,你现在倒是也不用再受这等委屈,都是阿娘的错。”
田宛失笑,现在这样子,可以说她一个人出了不少力,“阿娘,是我连累了你们才是,可不要这样说。”
宋之琼却不再接话,默默抹着泪,越流越多,仿佛要把从出延平府开始的委屈都给化作泪水流出来,田宛将宋之琼脑袋放在自己肩上,轻轻拍她的背,“阿娘,咱们还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话中的那种坚定,平白的就使人相信。
田宇看着眼前一对母女,想想现在处境,也颇为感慨,顺着田宛话意也说道:“阿娘,你要相信,还有我们呢,会好起来的。”
宋之琼抬起头,看着两兄妹一样坚定的表情,一个凤眼长长,一个凤眼圆圆,皆是闪动一样的光,有些想发笑,又有些触动,跟着说道:“会好起来的。”不过喃喃,却又希望。
刚说完,只觉得门外吵嚷,有闹哄哄的声音由远及近,就像滚沸的油里溅入了一滴水,整个寂静的夜都喧嚣了起来,而且越来越近,宋之琼只觉得心跳有些不稳,站起来,说道:“咱们出去看看。”
田宛田宇对视一眼,跟着站起身,田宇在前边,打开了门出去,田宛和宋之琼还是留在屋子里,静静等着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