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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甲午惨败(4)

这场大战,北洋水师损失惨重。致远、经远、超勇、扬威被击沉,四舰管带邓世昌,林永升,黄建勋,林履中都与舰同沉了。来远、靖远被重创,济远也中炮十多发,舰首破裂,船身倾斜,先行退回军港,一起退却的广甲在三山岛搁浅。镇远、定远也都受了伤,好在船体受伤不重,还能使用。

但从战场情况估计,日本海军同样伤亡惨重,其沉、伤舰只的数量,应该和北洋水师不相上下。

吨位比敌人少一万吨,火炮是敌人的三分之二,却将对手打得落荒而逃,北洋水师虽败犹荣。水师的官兵们尽力了,没人可以责备他们。

这一天的黄昏,当联合舰队驶回港口,伊东祐亨垂头丧气走上桥立舰的甲板时,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奇迹”!

最早被打成重伤退出战场、被伊东祐亨认为已经沉没的比睿稳稳当当地停在港内,那艘被北洋水师一通围攻随即下落不明的西京丸也赫然停在比睿身旁,赤城舰也开回来了,虽然直到现在船上还冒着滚滚黑烟。最令人惊讶的是被伊东祐亨亲手抛弃了的旗舰松岛居然也开了回来!尽管从右舷直到船尾被炸得像个撬烂了的铁皮罐头,通过甲板上的大窟窿可以一直看到底舱,松岛舰却仍然扎扎实实地漂在海面上。在松岛边上是已经面目全非的第一游击队旗舰吉野,这艘世界最快的巡洋舰甲板之上被一扫而光,硬是被打成了一个扁平的“船壳”。

可不管怎么说,伊东的舰队出发时是十二艘战舰,回来时仍是十二艘!

想不到这场惨烈海战竟以一个“奇迹”作为结局!望着眼前的一切,伊东祐亨热泪盈眶,面向岸上的水兵们高高扬起双臂。

顿时,日本的天空下响起一片狂热的欢呼。

这天的晚些时候,桦山资纪找来伊东祐亨,对他下了两道命令:

第一,给所有受重创的战船涂上新漆,用帆布把船身上的弹洞遮盖起来,尽量修饰一新,拍成照片,然后把这些照片散发给驻日本的各国公使和记者们。

第二,日本海军从司令官到普通水兵一律统一口径,提到日本海军的战场损失时,只有六个字:“损失极鲜极微。”

就是这六个字,把北洋水师、李鸿章、大清朝廷乃至全世界都给唬住了。

就在桦山资纪这道命令出口的一瞬间,日本和中国这两个一衣带水、文化一脉相承的国家之间发生了一次深刻的裂变。

日本,自古就是一个贫穷落后的海上小国。数千年来他们一直紧跟在中国身后亦步亦趋,像个孩子一样一口口嚼着中国人嚼剩的馒头。但在这一天,刚刚与中国并驾齐驱的日本忽然发现了一个克敌制胜的法宝,那就是:谎言。

原来一句谎话,一句大话,一个人为制造出来的假象,不但可以使国内的民众疯狂,使军人们士气振奋,还可以对敌人产生强烈的精神震撼,使他们因为畏惧而阵脚大乱。

黄海海战,北洋水师虽然吃了亏,还不算是惨败,可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不但北洋水师全军覆没,而且所有与日本人交战的部队全都被打得一团糟。究其原因千头万绪,但其中有一个原因却被所有人忽视了,那就是日本人用几块帆布遮住了他们战舰上被炸出来的窟窿,然后说了一句瞎话:黄海一战,我方损失极鲜极微。

就这一句话,令日本举国欢腾,士气冲天,而大清国顿时胆战心惊,斗志全无。

从这天起,日本人学会了吹牛,他们很会造神,把日本民族、日本军队、日本天皇、日本精神一律无限放大、无限抬高。同时悄悄把自己国家的历史一笔笔地涂改起来。把败仗说成胜仗,到处鼓吹忠义,鼓吹武士道精神,大噪刚勇,仿佛日本人个个神力无边,横勇无敌。

于是,日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疯狂了。整整疯狂了五十年,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这个民族为自己的疯狂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与此同时,中国人也改变了。

自甲午战争以后,中国人对自己的文化、历史、勇气、能力……一切的一切都产生了质疑。这种极度的不自信又衍生出两种极可怕的副产品。

首先是可怕的自卑。当时的中国人,失去了信心,既而失去了目标,最后没了主心骨,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心中忐忑,气衰力竭,还未与对手交锋自己就先处下风了。这种慌乱又使他们无来由地担心被对手“看破”,于是不顾一切地打肿脸充胖子,装出一副很强大的样子,来掩盖自己的虚弱和恐惧。

其次,这自卑和茫然又激发出另一种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浮躁。

哪里欺负了?怎么欺负了?又该怎么才能不再被欺负?没有人去做这样的思考,没人愿意正视自己的不足,不肯承认失败的原因在自己身上,每个人都在找借口,不是用努力来强化自己,而是用暴力去伤害别人。

自吹自擂,害了日本;自卑浮躁,害了中国。

5.厄运不可避免

就在李鸿章把北洋水师送来的战报上奏朝廷时,日本人也开始宣传他们的赫赫战绩了。

在桦山资纪和伊东祐亨的督促下,日本人尽一切本事瞒报战况,用涂了颜料的帆布将战舰上被打穿的弹洞遮盖起来拍成照片,然后举行盛大酒会,约请各国公使,在宴会上把这些照片到处散发,同时散布日本海军在黄海一战中“击沉清国主力舰多艘,己方损失极鲜极微”的谎言,顿时世界舆论一片哗然,消息传到北京,李鸿章立成众矢之的,忙向丁汝昌严词诘问,无奈之下丁汝昌只得把所有责任一股脑儿推到第一个撤回军港的济远管带方伯谦身上,声称方伯谦“临阵脱逃,冲乱阵势,动摇军心,逃跑途中又撞伤友舰扬威,致其沉没”。盛怒之下,李鸿章杀气腾腾地亲自赶到旅顺港,当众斩了济远管带水师副将方伯谦。

关于方伯谦黄海一战中的表现,没人说得清楚。一方面,他的战舰确实是第一个驶回军港,比其他战舰早回来了两个时辰;而另一方面,逃回来的济远已中炮十五发,船头破裂,舰体倾斜,死伤多人,至于是否撞沉友舰也无法确认。到底济远舰是临敌畏怯率先逃离,还是中炮受伤不得不先期撤退,这一切随着方伯谦的死,成了一桩悬案。

没办法,这时的北洋水师也确实得杀几个人了。

九月初二,李鸿章回到天津,光绪皇帝的老师,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翁同龢早已等在府中。劈头就问:“少荃,北洋水师一向由你一人负责,这次黄海之战打成这个局面,你怎么向朝廷解释?”

李鸿章深深地看了翁同龢一眼,弓着腰走到桌旁坐下。翁同龢见他不答,逼上前来:“陛下让我来问,北洋水师兵精器利,为什么会遭如此大败!现在水师还有哪些战舰可用,是否还能作战,请你对陛下说个清楚!”

李鸿章额上的青筋都蹦了出来,拼命压住火气,慢慢转过头来:“倭寇弹丸小国,怎能打败我堂堂天朝?这一仗不是让日本人打败的。”

“这话什么意思?”

“我们是被自己打败的,是被户部的银子打败的!”李鸿章再也忍耐不住,吼了起来,“还有何船可用?没有船了!我们订购的军舰都开到日本去了,回过头来打我们自己!事到临头问我要船?我倒要问你一句,我的银子呢?我那二百万两银子呢!”

翁同龢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半晌又说:“户部的事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既然这笔钱如此要紧,你就该多到户部跑几趟,咱们一块儿商量。你我一殿为臣,皆应恪尽职责实心用事才对嘛。”

听了这话,李鸿章脸色青黑,浑身颤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连说了三个我字,却再也讲不出别的,凭着几十年官场练就的养气功夫,总算喘过这口气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低声说:“这事不劳您动问了,我自会向陛下请罪,请便吧翁中堂,您请便吧……”

黄海战后不久,北洋水师从旅顺撤往山东威海卫,与日本舰队脱离了接触。

九月初一,清廷决定重新起用恭亲王奕?e844。

到这个时候,起用谁都不好使了。

九月二十六日,日军渡过鸭绿江进入东北,三天内连夺九连城、海城等地,清军溃败。

十月二十四日旅顺失守。两天后,光绪皇帝下旨摘去李鸿章的顶戴,革职留任。

十一月十七日,清军大举反攻海城,未能得手。朝廷对淮军失去了信心,把湘军调上来替换淮军,以六万重兵驻扎山海关内外,派湘军名将刘坤一为钦差大臣节制军务。

但此时的湘军也已经腐烂了。在随后的战斗中,湘军在六天里连失牛庄、营口、田庄台,全线瓦解,整个辽东半岛都被日军占领。

曾经骁勇善战的湘、淮两军这是怎么了?

都是这十年“盛世”害的。

十年工夫,当年的百战精兵早回家种地抱孩子去了,悍将们一个个养得又白又胖,再也没有拼命的勇气了。十年间,湘军、淮军全都不知不觉地“升级”了,不是升级为现代化军队,而是升级成了“绿营兵”。

盛世年景谁还打仗?所以和十年前相比,这些部队的装备没变,训练没变,只有官兵变了,变成了一群坐享太平的肥虫子。

关于甲午战争,我们不要质问日本人,一个字也不要质问。要问就问自己,1885年到1895年这十年,中国人都干什么去了?

“太平盛世”,对中国而言,这四个字的危害远甚于毒蛇猛兽。

眼看仗已经打不下去了,被“革职留任”的李鸿章只好展开他的外交斡旋,约请英、德、俄、美四国列强联合出面调停。想不到四国中,美国这个新兴列强在东方所获得的利益远不能和英国、俄国、德国相比,这次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反而希望中日之战尽可能扩大升级,以乱中取利趁火打劫,所以第一个拒绝出面调停。德国与英国积怨日深,不肯跟英国合作,俄国和英国在远东利益上也有纷争,各怀鬼胎,互相提防,最终难以合作。中国想请四国联合调停,想不到四国都不愿出面,闹得十分难堪,李鸿章揣度各国心思,反而作出一个让人意外的决定,干脆请第一个拒绝调停的美国单独出面调停。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相当高明。美国单独调停中日战争,如果成功,则与中日两国在政治、外交乃至经济方面的关系都进了一步,无形中其在远东的风头又压过了老牌强国英国,调停不成,一无所损。这笔账算下来有赚无赔,名利双收,美国政府欢喜雀跃,欣然同意。

面对美国的调停,日本的态度也十分积极,立刻答应议和,并由首相伊藤博文和外务相陆奥宗光亲自主持议和。

十一月二十六日,清廷派总理衙门大臣张荫桓、湖南巡抚邵友濂赴日本谈判议和,同时两国海军各自收兵,宽广的海面上重又归于风平浪静。

和以往的历次议和一样,李鸿章的作为引来朝野骂声一片,那些忠直大臣和血性青年对李中堂再次恨之入骨,甚至提出“杀李鸿章以谢天下”的口号,一时举国上下群情激烈,沸沸扬扬。

当然,至少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人真的去杀李鸿章。而作为一个弱国的外交家,李鸿章那张老脸一边让洋人抽嘴巴,一边又被自己人啐唾沫,早就不是头回了。他也不过是再弯弯腰,又缩缩头,咳嗽几声,重新埋首案头,计划那些强兵富国的方略去了。

十二月的一天,北洋水师战舰出港巡弋登州海面,午后回港。丁汝昌正在屋里看书,护军统领张文宣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丁军门,镇远出事了!”

丁妆昌撒腿就往外跑,一口气来到码头,见岸边围满了人,刚刚回港的镇远已经泊好,丁汝昌三脚两步登上军舰,管带林泰曾脸色苍白地迎了过来,丁汝昌瞪着眼喝道:“出了什么事!”

镇远舰确实发生了意外。舰队返回威海卫时正值中午落潮,因为航道附近布有水雷,海面上漂着雷标,所以林泰曾命令战舰侧行避过雷标,想不到转头过猛偏离了航道,船底和水下礁石发生擦碰,本以为问题不大,靠岸后下舱检查,却发现舱中已经浸水。这次意外的擦碰撞破了船底,而且从漏水情况看破损还不止一处。

真想不到,北洋水师的头号主力舰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自家门口受了伤。虽然这样的损坏不至于使船只倾覆,可如此一来镇远已不能出港作战。更糟的是船底的伤损比其他地方更难修复,就这么个小小的失误,短时间内镇远舰动弹不得了!

“怎么搞的?!”看着灌满了水的底舱,丁汝昌又急又气,指着林泰曾的鼻子叫骂起来,“你们船政学堂出来的都是这路货!海上打仗用不上你就罢了,在自家门口也能把船撞漏,你留洋就留出这个本事来?!”

从黄海海战至今一直闷在胸中的无明业火猛地全部爆发出来,丁汝昌像被恶魔附体一样冲着林泰曾破口大骂,林泰曾低着头一声不吭任由丁汝昌辱骂。直到刘步蟾赶来,才连拖带拽地把丁汝昌拉走。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林泰曾一人,又在底舱里坐了很久才低着头缓缓离去。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镇远的水手分成多班轮流抽水,赶着维护战舰,可一个下午林泰曾却再没回舰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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