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中，顾煜青的气息渐渐乱起来，他极轻地呢喃起辛未的名字，直到船入雨雾，再也不见，顾煜青才缓了步子，站在大雨中喘息着。
良久，他微微低了头，然后转身拾级而上，在雨幕里踽踽独行，一言不发。
那一叶扁舟出了这条蜿蜒的支道，便入了运河的主河道，大雨里出行的船少，船夫穿着蓑衣在船尾摇桨，迎着大雨唱起了行船调子，叶辛未在船舱中倚门而坐，一直闭着眼睛，似是在睡觉。
“辛未。”顾涯喊了一声，叶辛未随即睁开了眼睛，向顾涯看去，他低声道，“……没事，我以为你睡着了。”
叶辛未的眉一直皱着，此时只是淡淡道，“嗯，是有些累。”
“不要在这儿睡，一会儿我们上了大船再休息。”顾涯敲了敲小船的舱顶，低声道，“这船太不挡风，凉得很。”
“大船吗……”叶辛未揉了揉眼睛，“好。”
门帘掀起，外头的风夹着雨吹进船舱，顾简大声道，“少爷，张家的船已经在前头等我们了。”
听见“张家”二字，叶辛未心中一惊，未等开口询问，顾涯就勾着身子出了船舱，她随之而起，向船外望去。
不远处停着一艘两层的大船，红漆雕拦，在雨幕里只能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小舟轻快地向它驶去，离得越近，叶辛未心中越是疑惑——张涵站在船头，似是在迎接着顾涯一行。
“贤侄！”
顾涯的船还未停稳，叶辛未便听得张涵满脸笑意地走上前来。顾涯浅笑，极为知礼地躬身道，“久等了，国公爷。”
二人很快进了一层的船厅，张信静默地跟在父亲的身后，正要离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起先没有注意，这会儿才回过头去，果然看见船家正用铁钩紧紧固定着那艘靠来的小船，叶辛未一边道谢一边艰难地上船。
忽而一阵涌起的水波侵袭而过，叶辛未一个趔趄向一旁倒去。张信几步上前，一手抓住了叶辛未的臂膀。
叶辛未抬头，见张信一手撑着伞为自己遮雨，一手提挈着自己的右肩，笑得很是欢喜。
他轻声道，“看来我之前说的没错，我们果然不会分别太久。”
辛未低头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低声道，“嗯，我改了主意。”
“不过，怎会和他一道？”
“……巧合。”
“我带你去客房。”张信笑道，“随我来，”
叶辛未正想和顾涯说一声自己先退下，便见顾涯已经和张涵一起进了大厅，雨声淹没了人声，只能依稀听得两人在船舱中的大笑，辛未打消了与顾涯打声招呼的念头，只是低声对张信说道，“麻烦了。”
“和我还客气什么。”
张信不以为意。
叶辛未低垂着目光，默然地跟在张信身后，她细细地观察着这一艘船的陈设与仆从美婢众多，不知是张涵还是张信的嗜好；不见阿梅，估计是雨天不愿出来，正在房中休息；船尾坐着悠闲的船夫，一旁是管家或干力气活的仆从，在悠闲无事的上午蹲坐着休息。
张信不时用余光去看辛未的神情，只觉得现在的叶辛未与在顾府中的几乎判若两人。她的目光似是一直落在地上，沉默寡言，没有生气，与那些坐在船尾的苦力有着同样淡漠的神情。
张信皱起了眉，“辛未？”
“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看你好像很拘谨。”
“……”
叶辛未没有接话，依然板着一张脸，张信说不出是哪里有了变化，只是现在与辛未的相处陡然之间变得味同嚼蜡，那个在月色下一箭贯穿他发冠的女子，像是在刹那间灵气尽失，成了一个无趣的普通人。
可是这刹那间的变化却如此自然……张信心中起了波澜，这样的叶辛未让他感到极不舒服。
但张信并不知道，他正面对着的，是这几年来在燕京镖局里的叶辛未最平常的摸样——所谓万人如海一身藏，越是不起眼，就越是安全，出其不意时胜算也越大。
但已经领教过叶辛未在瘦西湖畔的惊艳，张信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叶辛未在自己面前如一潭死水。
两人到了二层最里侧的位置，这里是唯一空出的客房，隔壁便邻着顾简，叶辛未将行李放下，轻声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休息了。”
“好。”张信依然望着叶辛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你还不走。”叶辛未终于皱起了眉，回头望了张信一眼。
四目相对，辛未的眼睛这时才微微涌现出些许神采，张信淡然摇头，却随手将门反锁，空气中忽然弥散起莫名的危险，张信微微低下头，目光却穿透两人之间仅隔几步的距离直视着她。
叶辛未随即后退了一步，双眸立时明亮起来，机警地与他对望。
张信忍俊不禁，非得这样才能见着那个有几分灵动的叶辛未？他有几分不解地问道，“你是怎么了？难道才和顾涯呆了一小会儿，就沾了满身的暮气？”
“什么暮气？”
“明知故问。”张信双手抱怀地走到辛未身旁，长眉微扬，“你到底怎么了，说说看。”
叶辛未不答，只是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拿了个杯子放在手中，一点一点地转动着杯口，两人僵持良久，忽然听见张信叹了口气，“你这样……是舍不得阿青？”
“……”
“还是京城有你不想见的人？”
叶辛未一怔，他连说两条，两条都中了。
张信哼笑一声，忽而望着辛未的眼，径直拉了张椅子坐在叶辛未的正对面，扬手在她眼前打了一个响指，辛未眼神一转，迎着张信的目光望去，见他正浅笑着望着自己。
“阿青那边我帮不了你，”张信道，“不过我在京城倒是很吃得开，你该是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我‘御前三子’的美名啊。”张信轻声道，“帮你摆平个把人物还是不成问题的，你要是开口的话。”
叶辛未微微一怔，又略有几分犹豫地开口，“‘御前三子’……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