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劫镖的事?”
顾涯点了点头——这个中缘由曲折,一半来自顾涯自己的情报线,另一半则来自于柏松子的口述,二者彼此契合,便是如今顾涯手中的真相。
辛未微微点头,“那自然,是忘不了的。”
“那批账目是京中要员的贪腐证据——”
“等等,是谁的贪腐证据?”
“首辅方沐?牵涉只怕众多——张家首先就逃不脱干系。”顾涯轻声道,“账目原是被京官沈延偷运去江西,但有徐有为全程盯梢,也就相当于落在了刘卜玄里。”
叶辛未的目光垂下,“张家……是方党?”
“对,张家是方党。这批帐后来被永夜门劫了,说到底,还是岱川想给自己手里添些筹码,好去和那位方大人交涉。”
顾涯说起这些的时候口吻十分平常,令叶辛未一时愕然——她几乎都要忘记了,眼前这个与阿青一般年少的青年,是承淮庄的主人。
辛未颦眉,问道,“交涉?要与方沐交涉什么?”
“出兵靖海。”
这四个字掷地有声,落在叶辛未心里,几乎激起惊涛骇浪。
叶辛未陡然想起曾经在顾府中遭遇的那三个永夜门的黑衣人,想起他们与乔既之的争执。
顾涯平静道,“江南沿海倭寇横行,而方沐主张‘饱将自去’,任由倭贼烧杀抢掠,地方的官府拿不到中央的赈款,只围剿了几次,便只得放弃。而彼时,永夜门七个嫡传子弟中的五人联手血洗师门,这五人的首领岱川又将此事嫁祸于师门中威望最高的乔既之,随后自己登上了门派中的最高位。”
乔既之听罢忽而笑了起来,顾涯双目微扬,“怎么,我可有什么说错的地方?”
乔既之却不答,他只是示意顾涯继续说下去,事实上顾涯的话令他微微有些吃惊——何以他竟知晓永夜门里最核心的机密?然而转念,乔既之又释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论顾涯是通过怎样的方式了解的这些,那终究是他自己的手段。
这人,果然不可小觑!
顾涯继续道,“永夜门劫下账目,是想以之为筹码与方沐交涉,可惜劫下之后却没有发现他们想要的东西——镖局的人早就将那些账目藏去了其他地方,所以,当徐有为出逃之后,那些账目又重新落到了刘卜玄手里。
“这没道理……我师父单人匹马,如何能将那一车账目运到北京?”
顾涯轻声道,“这便是那个乔既之的功劳了。”
一旁的乔既之一笑,“怎么讲?”
“据说那一晚乔既之也在被押解的队伍之中,原本是被岱川囚禁的,但那晚却趁乱逃了出来。徐有为抢了那个乔既之随身的金铃,然后靠金铃命令夜行者为他搬运账目,既解决了运输的问题,也绕过了官府的眼睛。”
辛未不解,问道,“命令夜行者——但这样一来,永夜门的岱川不就会很快知道账目的下落?”
“这……”
“那应该是指令的问题。”乔既之轻声开口,“金铃这种东西和掌门信物一样,若是徐有为下令时连带着说一句不可对第三方提及,那么即便之后岱川在门派中下令众人搜寻账目下落,那些知**也是不能开口的——因为金铃下的指令,享有最高优先级。”
顾涯望了乔既之一眼,“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少。”
“知道和参与进去到底是两码事。”乔既之笑,“我与顾公子你,到底还是不可比。”
“谬赞了。”
叶辛未看着眼前两个男人互相夸赞的样子一时疑惑,却陡然想起在承淮庄里,张信与顾涯的对峙,那时的张信曾口口声声说顾涯帮了大忙——彼时所有的一切如同一道早已埋好的伏线,此刻顺畅地串联在一起——张涵与顾时安都是首辅方沐的人,所以才能借顾涯之手,重新夺回账目。
辛未望着顾涯,轻声道,“后来,那些账目,又被你从永夜门和徐有为的手里夺了回去,是么?”
顾涯点头,坦然承认,“所以,张涵许我入京从商,道宽无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叶辛未点头,却忽然觉得一阵心寒,她微微抬眼,望着眼前面色沉凝的顾涯,却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难道顾涯忘记了张涵是张琼的哥哥……也忘记了吴氏是如何去世的吗?
“我来刘府,自然是来疏通一下人脉,我虽然不能给那刘卜玄呈递账目,却也有许多他需要的东西。”顾涯带着淡然的神情,平静地解释着自己来刘府的原因,他看着叶辛未渐渐失神的眼,心中忽然一紧。
他不愿让辛未误会,却只有静静看她这般误解。
“这么一说,我也就懂了。”辛未轻轻点头,连语气都稍稍透出几分无奈之意,“到底是三公子,凡事都考虑得周到……”
顾涯心中浮起些许苦笑,眼中却没有丝毫波澜,他轻声道,“辛未,你最好还是早些回李府,不要在刘家久待。”
“为何?”
他俯身拾起一旁地面上的几块碎石,走到辛未身旁,将两块石头归于一处,轻声道,“张涵和顾时安两人都是首辅方沐的学生,张顾两家是方党不必多言。那方沐纵横官场四十余载,朝中大半官员都是被他举荐上来的——”顾涯又划了一部分石块往左边,“虽然这人贪腐,但甚得龙心,一直以来也无人能撼动他们的地位。”
说着,顾涯又取掌中两块略大的石子,放在了右边。
“这边的,是刘卜玄和李致中——他二人不满方沐结党营私已久,也就是所谓的倒方党。”
在顾涯的摆放下,桌面上一堆散石与那两块大石静静对峙,“……李致中在朝堂上与方沐的党羽掣肘制衡,刘卜玄在殿内左右圣上的决断,在这件事上几乎不遗余力。。”
叶辛未一怔,“只有刘、李两家?”
“有这两家足够了,”顾涯轻叹,“刘卜玄其人深不可测,且现下府内波诡云谲,总不如李家来得安全……”
叶辛未无声地听着顾涯的描述,心中却久不能静。“既是如此……又何必非将我与他两家牵扯上关系……便就放我在京中一人独过,岂不更好。”“辛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