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松子郑重点头,叶辛未再次微笑,如同对一切毫无觉察,然后带着几分浅淡的焦灼皱起眉,“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柏松子站在原地,向着叶辛未的身后挥手,他余光看向几个在屋檐上一闪而过的黑影,心微微放了下来。柏松子微微提起衣摆,快步向刘卜玄的庭院跑去——快些把这个消息告诉公子,也好让他安心。
刘卜玄的庭院此时已有三四个沉默的仆人不断从屋中进出,手中提着凉水,拿着抹布,开始收拾起狼藉的屋子。这些仆人谦恭地低着头,甚至不敢抬眼看柏松子一眼,只是在他踏入中庭时默默靠在一边。柏松子看着他们手中的血污,颇有不快地用衣袖蒙起了口鼻。
此时刘卜玄正坐在院中与人对弈,柏松子稍稍一怔,随即快步上前,低声道,“公子,她已出了门。”
刘卜玄恍若未闻,并不回应柏松子的话。他只是静静注视着棋盘,然后执子而落,柏松子抬眼打量起那个坐在刘卜玄对面的男人,他的衣服很朴素,是粗布麻衣的深蓝色道袍,双目微睁,似是一切不以为意。
这男人落子很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那一双手修长干瘦,如遒劲枝干,上面青筋凸显。
柏松子静静坐在刘卜玄的身旁,观他二人对弈——虽然从未见过,但柏松子心中有数,眼前的男人多半是永夜门的现掌门岱川,按约,他是该今日到访的。
年近而立之年的岱川,此时已经蓄起了胡子,偶尔思忖,不自觉轻捻胡须,然而那一双眸子至始至终都是冷的,无论棋局的上下风如何逆转,他的神情一直波澜不兴。
日光渐暗,下人们呈上烛台与衣服,烛台置于一旁,柏松子接过衣服,为刘卜玄披上。
“你输了。”刘卜玄推开要为他披衣的柏松子,带着一抹轻浅的笑意落下最后一子,“可服么?”
岱川微微耸肩,勾起唇角,点了点头。
凉风乍起,刘卜玄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柏松子慌忙用衣服将他包裹,生怕他的身体再出差池。下人们端来热水,刘卜玄却略带厌恶地推开,他的目光有几分狠厉地看向岱川,低声道,“方才说,若是我输了,便要跟着二皇子一道上山,却还没有讲若是你输了,要做些什么呢……”
“公子!”柏松子有些急了,他不由分说地将刘卜玄的手臂向自己这边拉来,“先喝水!”
刘卜玄的咳嗽不止,岱川则双目微垂,淡然一笑,右手探向左袖,取出一支巴掌大小的青花瓷瓶,瓶口用黑檀软木塞封着,看起来极神秘。
岱川将那瓷瓶递与柏松子,轻声道,“让你家公子,把这药服了吧。”
刘卜玄轻瞥一眼他手中的瓷瓶,“这是什么?”
“子衿凝。”岱川道。
柏松子微微一怔,捧着瓷瓶的手忽而将它握紧。
“它的配方早和我师父一起入了土,现在这世上,大约也只有我和乔既之手上还有几支……解肺中热毒它有奇效。”岱川的声音平静如水,他将棋盘上的黑子一个一个捡出来,放回棋篓里,棋子相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岱川沉默着听,似是十分欢愉。
最后一枚黑子入篓,他抬起头,看向刘卜玄,“说吧,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刘卜玄轻笑,良久才轻声道,“几日后的千军岭之约,你与我一道去吧。”
“哦?”岱川长眉微挑,“为什么?”
“有趣。”
“若是以为将我禁锢在身边就万事无虞,那未免太天真了,卜玄。”
“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这样有趣。”
岱川轻笑,便此时,一人匆忙奔入庭中,刘卜玄与岱川同时看向他——这是岱川的人。
那人跪下行礼之后,带着粗沉疲惫的喘息声说道,“那丫头……那丫头不见了!”
岱川并无特别的惊讶,只是平静问道,“怎么不见的?”
“她出了门以后便骑着马满京城绕圈子,专往人多的地方去——”
未等他说完,岱川便是一笑,轻声道,“办事不力……下去领罚吧。”
“是!”
柏松子在一旁捏紧了拳,原来叶辛未早知道有人要借她之力寻找乔既之……想起她出门前的灿然一笑,柏松子忽然明白了那其中的深意。
夜幕已临,庭院已渐渐凉了下来,几个刘府的下人此时上前,轻声道,“公子,屋子已经收拾干净了,您要不要回房?”
刘卜玄一笑,将柏松子手中的子衿凝取了来,轻声道,“此药我闻名已久,未曾想今日竟得岱川亲手相赠,不可不谓是幸运之至。”
岱川没有说话,只是淡然望着刘卜玄的眼睛。
“只是不知,这永夜门的镇门之宝,能续我几日性命。”刘卜玄略带自嘲地开口,随即仰头将那瓷瓶中的药水服下,他微微皱眉,只觉腹内一股清凉直抵五内,然后——
“公子!”
刘卜玄的身体微怔,随即便失了意识,如草叶一般倒下,岱川几乎在同时起身,迅疾而准确地挽住了刘卜玄的背,将他一手扶起。
“不必惊慌。”岱川对柏松子道,“体弱者一时受不了这药力,晕厥是常事。”
他扛着刘卜玄的右臂,几乎如蜻蜓点水般地飘过这庭院,将昏厥的刘卜玄放回了卧榻,柏松子紧随其后。在榻前,他伸手去探刘卜玄的鼻息,见他果然与睡着无异,并无大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岱川站在床边看了刘卜玄一会儿,转身便要走,柏松子立刻回头,喊住了他,“你要去哪儿?”
“去会一会故人。”岱川微微一笑,“明日你家公子醒来之前,我定会回来,你不必担心。”
“……”
未等柏松子下一个问题出口,房门已开,人影已去,岱川来去无影,令人背后微寒。
而此时,山野之间,叶辛未一身短褐窄裤,一顶斗笠遮去大半张脸,独自一人在山路上踽踽独行。
她知道,山路的尽头,是法源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