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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人质(3)

刘邦的联合国军队有56万人,项羽只带着3万人,连对手的零头都不够。可这场仗竟然让天纵英才的项羽打赢了,不可思议的是,还是没有一点水分的大获全胜。

实际上,战胜强大的对手带来极致的荣耀,是世上最大的赞美。

项羽带着3万骑兵,连夜驰骋,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伏在彭城的西南边上。刘邦56万人,千里行军,疲惫不堪,进入彭城后倒头就睡。就在黎民时分,项羽杀过来了,东西南北,似乎随处都有楚霸王与他的乌骓马,像风一样飘过来,手起刀落,迅猛有力,汉军士兵的人头像熟透落地的柿子,一个接一个往下掉。

汉军懵了,张着嘴巴,流着口水,以为在梦里遇到鬼了,一路往前面跑。项羽跟他的楚军在后面死命追杀。一路的鲜血,一路的人头,死了十几万的士兵。楚军把汉军追到黄河边上,那些稀里糊涂的士兵害怕后背的刀剑,竟然纷纷进行跳河比赛,又死了十几万的士兵。剩下的逃的逃,躲的躲,降的降,刘邦身边就剩了几十号人马。

从56万到几十人,刘邦真心伤不起。就像丧家之犬,这个孤独、失望、痛苦的潇洒派男人在绝望之中,想起了温暖的港湾——那个他和吕雉共同的家。

刘邦想把老婆孩子和爹妈都带到自己的大本营,可惜晚了一步。吕雉和刘家公婆都被楚军掠走,在半路碰到了一对儿女。因为追兵撵在屁股后面,嫌弃孩子们耽搁了速度,一次又一次把他们往车下丢,这个前面已经说过。

彭城大战让刘邦看清了形式,他面对的不是人,是战神。凭个人的实力,十个刘邦也打不过一个楚霸王。但是,这毕竟不是自然界中狮子和绵羊的搏斗,人,能想出各种奇思妙计,可以借助天时地利来打败对手。

只要把项羽消灭了,天下是大家的,彭越可以得到这些土地,韩信能得到那块土地。刘邦向这两位拍着胸脯保证。我刘邦一向说到做到,为了咱们大伙的利益,大家齐心协力,大干一场。

刘邦忽悠人的本领一向一流,彭越和韩信看看自己的土地又稀少又贫瘠,像发育不良的穷苦少女,听着刘邦的那些承诺,就像色鬼被妖娆美人勾了魂,心思活络起来。

于是,几年时间里,项羽面对着这样的局面:刘邦带着汉军跟他正面恶斗,韩信率领多多益善的军队一次又一次在旁边夹攻。更有那彭越,玩起神出鬼没的“游击战”策略。他们时不时骚扰楚军,楚军追赶,他们躲进深山里;楚军回到营地,他们又偷袭那运粮草的后勤部队。

项羽是个直性子,被他们这些阴招弄得乱跳脚。他赤着胳膊,卷着袖子,跑到楚汉两军的最前线,直接跟刘邦喊话了:“我俩老是这样打来打去,害得天下老百姓都受苦受累。咱就别这样打了,换个花样。你是个男人,我也是个男人,我们一对一,立个生死状,来一场生死决斗。谁打赢了,谁昂着脖子做老大!”

项羽同志实在是天真可爱,刘邦瞅瞅对手一米九的大块头,威武的体格和八块结实有力的腹肌,心里冷笑了一声,想着老子不是白痴,哪能这样被你玩死?可是两军阵前,也不能示弱。他清了清嗓子,噼里啪啦来了一大通:什么我俩约好谁先进入关中,谁做王,你出尔反尔不讲信用;什么你烧阿房宫,挖始皇墓,真不是东西;什么,你杀死秦朝士兵二十多万,真是畜生不如。诸如此类,说了足足有十大条。

项羽听得火冒三丈,也不跟他废话,一箭射过去,滔滔不绝的刘邦扑通一声就栽倒在马下。左右将士忙涌过去,七手八脚抬起半死不活的汉王,送到后方去疗伤了。

项羽干瞪着眼睛,打又打不到,骂又骂不过,更可气的是,自己肚子还饿得咕咕叫,实在没辙,只好同意与刘邦和解:天下,哥俩平分;汉王家属,即日回家。项羽是个君子,按照约定把吕雉和刘家老头老太送到汉军营地,就带着楚军回家了。

暂且不说吕雉回家后的情形,且说项羽转身离开以后,刘邦与张良他们想想,此时的楚军个个都饿得皮包骨头,打架没有以前那么生猛。如果此时不追杀他们,等他们回去吃饱喝足,养得强壮起来,那就不好对付了。刘邦连老子和娃子都不在乎,更别说什么狗屁约定了,想着能到手锦绣河山,胡子都笑歪了,当时领着各位文臣武将,与各路诸侯约好,共同围剿楚军。

五年,高祖与诸侯兵共击楚军,与项羽决胜垓下。淮阴侯将三十万自当之,孔将军居左,费将军居右,皇帝在後,绛侯、柴将军在皇帝後。项羽之卒可十万。淮阴先合,不利,却。孔将军、费将军纵,楚兵不利,淮阴侯复乘之,大败垓下。

这场大战发生在公元前202年的垓下,项羽身边是十万疲惫不堪的楚军,而以汉军为主的联合国军队,兵多将广,来势汹汹,打头的韩信一支军队就有三十万人,他还有孔将军、费将军在左右帮衬;韩信大军后面是刘邦的汉军,有张良、陈平等超级智囊团辅佐,属于第二纵队;刘邦后面又有绛侯周勃和柴将军,他们也早已身经百战,骁勇无比,可以称为第三纵队。

军队后面有军队,士兵后面是士兵,眼前没有任何道路。

一层层铜墙铁壁似的包围,即使一??苍蝇都插翅难飞,更何况是十万远征劳乏、疲惫不堪的大军。

齐王韩信的脸上洋溢着志在必得的微笑,他率先领着三十万精兵强将扑上去,准备速战速决,晚上开个庆功会热闹热闹。可是,他错了,这十万大军虽然疲弱,可并没有丧失斗志。楚军拼死搏杀,竟然把韩信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韩信狼狈地撤下,生龙活虎的孔将军和费将军带着士兵继续往前攻。

就是上帝也扛不住这种车轮大战,更何况人肉凡胎的楚军,饥饿、劳累、恐惧、绝望……不过,战士死于沙场,夫复何言?楚国的士兵拖着沉重的身体,用生命做武器,跟伺候多时、养精蓄锐的汉军拼杀。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深夜。战士的鲜血染红了武器、土地、河流,就连月亮,似乎也都沾染上惨烈的腥红色,昏蒙凄迷。

韩信急急忙忙重新集结残部,再次疯狂地扑上来。兵士们奇怪的是,齐王没有逼着他们拿着武器上阵作战,而是客串为指挥家,让大伙哼唱由他改编的楚国小调。齐兵们心里嘀咕,这个世界真疯狂,战士不杀敌,改哼楚国小调。不过,哼歌比杀人还是轻松些,那些会唱歌的,围着楚军的大帐,酝酿好情绪,唱那由齐王韩信改编的歌谣。

那些长身彪悍的汉子,掉胳臂断腿的时候没有流泪;经历可怕的杀戮,死里逃生后也没有哭泣,可是,听到家乡民歌熟悉的旋律,那泪珠止不住簌簌地往下扑落。参军上路时,妻子追出很远送行曾经唱过相似的歌谣;幼时拖着鼻涕,姆妈阿爹抱着慢慢哼这样的小调。这些年,东奔西走,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爷娘妻子。此时此刻,家乡的亲人也在月光下,思念着远方生死未卜的战士吧。

战士们思乡情念一起,儿女心涌上心头,热泪滚出眼眶,那驰骋沙场的豪气陡然降落下来。

项羽输了。

这位英雄的落幕带有无比壮烈的史诗意味,即使死,也死得轰轰烈烈。

几十万大军紧紧追赶着项王,其中的赤泉侯是一个著名的骑将,他当侯爷当腻味了,一直想做高一级的王,因此简直不要命地跟在项王屁股后面。项王看着这个人实在甩不掉,也不跑了,转过身来,瞪着眼睛,大声吼了一嗓子,旁边的山都差点炸裂开来,而赤泉侯和他骑的马都吓得小便失禁,转身往回跑了几十里地。项王也不追赶,继续走自己的路。

但是联合国军队人太多了,里三层外三层又包围起来。项王想着自己快死了,可别连累自己的乌骓马,于是他下马作战。他势不可挡,足足杀死了几百人,不过全身上下也被汉口刺了十几个伤口。突然,他回头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不禁大声喊着:“这会儿还能看到老熟人,痛快啊!听说汉王用千金买我的头,我给你做个好事,把脑袋送给你吧。”

说完,他就抹了脖子。几十个汉军抢上来争夺项羽的人头,互相残杀,死了几十个人。最后,有人抢到项王的身体,有人抢到头,有人抢到腿……有五个人各抢到项羽身体的一部分,这五个人后来被分了五块领地。

项羽死了,天下大势已定,刘邦笑在了最后,他的人生华丽地翻开了崭新的一页,从此以后,中国的帝王手册上会有他的名字。从泗水亭长到汉王再到高祖,从被刘太公奚落为不事产业的浪荡子,到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的开国皇帝,刘家的亲朋好友都知道他的变化:房子,以前是摇摇欲坠的小破房,现在是气势恢弘的未央宫;票子,以前喝酒都要赊账,现在被他用过的钱币是汉朝限量版的纪念品;车子,以前基本靠两条腿跟人抢道,现在不但换成了天下只有他能坐的凤皇车,出门前后还得戒严。

这是外在的吃穿用度,内在的变化也不小。以前只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觉得生活温馨得很,现在是有几百个老婆,几十个孩子,都追在他屁股后面看他脸色;以前碰到来泗水亭视察的小官,像哈巴狗似地贴上去,嘘寒问暖,现在他端在在龙椅之上,俯瞰终生;以前因为好酒以及色,家里也没有什么背景,时不时担心会有失业的危险,而现在他打一个喷嚏,汉朝就会发生人事地震,他吼一声,就能让赫赫有名的大臣掉下脑袋。他是天,他是地,他是大汉朝的造物主。在人头攒动的下跪的姿势里,在谄媚讨好的逢迎下,在江山社稷的壮丽中,他唱起了那首雄浑的歌曲: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好似雄浑的交响乐震荡在沛县的青山绿水间。

他当然想不起来,他也曾经在这里的一间小屋子里唱过另外的曲子,那是温柔动听的小夜曲,不过是些民间小调,却氤氲在这迷蒙的夜色里,好似给平淡的生活插上了翅膀,使灯光下的吕雉有满心的欢喜。

变化是宇宙的永恒规律。

刘邦焕然一新,以主人翁的身份管理着大汉王朝。他的妻子也成了名义上的管家婆。彼时彼刻,地位的变化可以由住房、穿戴、饮食、豪车一目了然都看到,而内心的变化呢。

吕雉有将近两年的时间待在楚国营帐里,长久的饥饿和可怕的死亡,就像插在她心上的两把刀,割走了最后一点滋养心灵、属于女性的温柔。如果没有食物,人连猪狗都不如。除了吃一些虫豸、草木以外,人还可以吃人。当饥饿像魔鬼抓着你的肚子,腐蚀着你的心脏,你虚弱地快要瘫死,感到生命是如此廉价,必须要供给它食物,它才能听话的时候,你会觉得人的所谓七情六欲是多么的渺小。是的,只有活下来,那些被人津津乐道的情感,诸如信任、同情、慈爱、热情、友好,才有附丽于生命之上的可能。

死亡是另外一种刑罚。观刑者看着断头台上的刽子手用大刀刷的一下,砍到犯人的脖子,血花四溅,头颅扑通一声落到地面上,会不自禁觉得自己的脖子也疼痛起来,真切地懂得死亡有多么可怕。在做人质的那几百个日夜里,吕雉总有这观刑者的恐惧。更让她瑟瑟发抖的是,她不是隔岸观火的围观群众,她是排着队等待刽子手来行刑的人质。长久的害怕与等死的惶恐比任何人的说教都能让她明晰:人不能把命放在别人手里。如果有机会,要想尽一切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作为在楚汉大战的见证人,吕雉用眼睛记录了战场上的疯狂的杀戮、僵硬的尸体和伤兵日夜不息的哀嚎。世界上还有哪个地方比战场更残酷,更能让人接受血与火的锤炼。她身在楚营,可她是汉王的妻子,当然希望汉军获取最后的荣耀。当楚汉一次又一次地交战,她回家看看儿女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的落空时,她恨那些汉军的士兵没有出息,如果不杀死他们,我哪里有活命的机会?你不死,就只能我死,这就是战场。

最后,楚霸王死了,刘邦活下来,趾高气扬地得到这万里江山。看着举行登基仪式时,刘邦那喜笑颜开的模样,再想想项羽那被五人分尸的惨痛结局,往日的号角、烽烟、厮杀在她的脑海里纷繁地挣扎,苦涩的生命给了她沉重的教诲,前尘往事只凝结成七个大字:胜者为王败为寇。

这是吕雉心里的变化,是惨痛的生活给她的黑色礼物,不管她愿不愿意接收,未来,她将带着这些从战场得到的馈赠,步入汉朝的内宫,投入另外一场更为惨烈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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