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水听这些例子，就不如先前听嫖娼那样好懂。吴剑晔只好又来给他打比方，说这就好比你和女模特搭上线后，想给人家五百万，叫她陪你睡一年。她要明目张胆收了这五百万，是不是一辈子说不清楚，跟男朋友跟家里人两边都不好交代，拿着钱也不敢大手大脚花？怎么办呢，你雇她做你公司的一名高级商业代表，然后把你拿下的工程算作她的业绩，叫她合理合法拿走五百万提成。女模特挣下这笔钱，连税都交过了，别说大手大脚花，她都敢拿出去跟人显摆一辈子，说她也是商业精英人士出身。
这个例子算是贴到李万水心尖上去了，经这样一番启发，他也就对吴剑晔说的那个人脉圈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当下连忙催问吴剑晔，圈内人究竟使些啥手段来玩转“权”和“钱”的？
这样，吴剑晔也就跟他说出了“茶碗阵”的秘密。
原来这一套“茶碗阵法”，正是圈内人沟通交流的秘密语言。人与人沟通，无外乎说话、打手势、做表情，而一套“茶碗阵法”，喝水有声音、有节奏，端茶有手势，分左手右手，放茶碗更有东南西北前前后后，把这些声音、节奏、方位、手势编在一起，就演变出另外一套交流说话的规矩来。
吴剑晔说，圈内人相认相辨、说事拉话，全都靠这一套“茶碗阵法”来完成。圈内两人谈一笔交易，可以不张腔不动嘴，只管面对面坐着喝茶就是了，而内中更有高手，甚至能嘴上说一套事，“茶碗阵”又说一套事，谈笑风生间就把该谈的交易谈完了。
李万水听得心花怒放，就问，进了圈子是不是先要挨个儿把圈内人都认识一遍，以后就好找人谈事合作了。
吴剑晔说不是这样，圈内人要么有钱，要么有权，个人资产过不了亿的，根本不让进来，而进圈的人，都不是来玩的，都要么冲着“钱”，要么冲着“权”而来，所以进圈之后，只有当你提出一个具体项目需要找人合作时，你才能和那个愿意跟你合作的人见面。
李万水问，假设现在我要从朝阳区政府手里拿图书馆工程，我咋知道找圈里哪一个。
吴剑晔说，我介绍你进来，我是你上线，你想拿这个项目，把想法告诉我，我转告我上线，我上线再告诉他上线，这样，你的信息最终会到达一个有权力帮你的圈内官员手中。他如果愿意合作，他把信息传回来，这样你俩再约时间约地点，见面之后用“茶碗阵”谈。
李万水觉得这个方法真正是神奇，但又有疑问，假设圈内没有这样的官员，那我不是白进了？
吴剑晔说，如果没有这样一位官员，这就不是圈内的事，你自己就按外头的办法去找门路想办法，圈内帮不了你，但也不会干涉你的自由。可你要说这是白进了圈子，话也没错，进这个圈子一不收你费，二不让你出力，本来你就是白白进来的。
李万水原以为圈子和市面上的俱乐部一样，要收会费，现在听说不要钱不出力的，他反倒不解，搞这个圈子的人究竟图什么呢。
吴剑晔说，圈里人要么有钱，要么有权，哪会看得起会费那点儿收入，大家之所以联在一起结成圈子，那是因为“钱”在找“权”，“权”也在找“钱”，“钱”和“权”的圈儿越大，自然圈内人的机会也越多。比如，你现在看中了朝阳区的图书馆工程，没准儿朝阳区哪个管事区长，眼下正愁找不着合适的老板合作呢，如果你俩都在圈内，你们合作起来岂不安全。
李万水一听，是这个理儿，他随即又生一问，万一圈内还有别的老板看中了图书馆工程，岂不是圈子内部要打架了。
吴剑晔说，打不了架，圈子就好比菜市场，做的虽是“权钱交易”，却最讲求买卖公道，愿买愿卖，生意就做成了，一方不愿意，任谁也强迫不了。
李万水是拉河沙出身，后来在招投标市场混了几年，也吃了不少哑巴亏，最不信买卖公道这句话，就反驳说，万一我知道他不和我做生意，却把生意给了圈内其他人，我就掀他们的底，举报他们呢？
吴剑晔问李万水，好，要举报拦不住你，可你拿什么举报，你拿得出人家行贿受贿的证据吗？
李万水想了想，钱都洗干净了，外人当然拿不出证据。但他心里还不落底，又故意想个辙来挑吴剑晔的刺，假如他俩摆“茶碗阵”被我录了像，我又是懂“茶碗阵法”的，拿这一堆材料去举报，他们如何抵赖。
吴剑晔说，哪用抵赖，人家两个一口咬定不懂什么“茶碗阵法”，反过来指控你编造谣言构陷栽赃，你想想看，到时你怎样把自己洗得清白。
李万水说，那简单，逼急了，我就把你供出来，说你教我的。
吴剑晔听了，哈哈大笑，笑完先问李万水，到时我也说你栽赃，你怎么办？
见李万水答不上来，吴剑晔又才说，进这个圈儿，关键还要履行一样手续，但凡履行完手续的人，永远不会背叛这个圈儿。所以，你说的那一种情形，压根儿就不会在圈子中出现。
四十五
吴剑晔说得神乎其神的进圈手续，有一个名头说法，叫“交身家”。这个“身家”，一不是指资产家财，二不是说性命身家，它指一个人一生中亲手做下的罪孽，或是犯过的国法。“交身家”，就是要把自己犯法造罪的事，交代托付给圈子，这些事在圈子当中留底存证了，方才表示各人将身家托付于圈子，自此也就成了真真正正的圈内人。
吴剑晔叫李万水“交身家”，就是让他把自己这些年造下的罪孽，一五一十地写出来，再附上证据材料，证明所写不虚，句句属实，形成一本《原罪书》。
按照吴剑晔的说法，圈内每进来一个人，都向上线“交身家”，这份“身家”材料，也就是《原罪书》，由上线再交给上线，一直交到圈子老大手上保存，并不为圈内其他人所掌握。
这也就是说，圈内每一个人都有“身家”托付，而各人对上只知一个上线，对下只知自己的所有下线。
李万水心想，但凡自己这些年干过的稍有名堂的坏事，大都是吴剑晔指点策划的，现在给他“交身家”有何难？只是他不明白一点，这样组起来的圈子，岂不是人人都是戴罪之身，真个和罪犯俱乐部一样？
吴剑晔说，什么罪犯不罪犯，抓进去的才是罪犯，抓不住的就是好人。咱这个圈子，说白了就是一个“权钱交易”的安全交易平台，它一给圈内人提供更多的交易机会，二给交易提供一套安全规则，这样把不合法的变成合法的，把落证据的事变成无据可查的事，外人抓不住证据抓不住把柄，犯罪从何说起呢。所以，你别说什么罪犯俱乐部，真要我说，这圈子是无罪俱乐部，圈外才是罪犯俱乐部，你看圈外人那一套玩法玩下来，十个有九个不都进监狱了吗？
且说吴剑晔这一番开导讲解，李万水最后也就将信将疑入了圈子，交了“身家”。往后几年，他在圈内线上确实运作过一两件大买卖，也都成功了，这样他就更加笃信圈子了。
而这一次，他之所以参与到环山景观路一期工程竞标，其实就是接到圈内上线吴剑晔的指示。
吴剑晔跟李万水讲，圈内有人要和圈子外面的人竞争环山景观路一期工程，线上传过来的意思是，要在圈内找一家资质条件符合招标要求的公司配合围标，一旦围标成功，使圈内人中标，对方就一次性支付他两千万元的报酬。
本来依李万水公司的实力，就算把环山景观路工程给他手里，他也干不了活，所以从来没打过这项工程的主意，但是这次叫配合围标，这是他的拿手好戏，加之一来是帮圈里人做事，二来又有两千万元的酬劳，他自然也就乐得出手。
但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就在环山景观路工程开标当天，发生了砍人血案。血案发生当时，他的人还算溜得快，未损毫毛都撤回来了，可是，不等他把内中状况弄清楚，当天晚上，市公安局就出动人马将他拿下。
王方宏听到这里，在审讯桌上的一堆案卷材料里抽出一页资料来，拿在手上问李万水：“开标时，就你们三家公司，中标公司是本地的金兰集团，另一家是外地的世联集团，你配合围标的公司，具体是他们中哪一家？”
李万水说，吴剑晔交代他任务那会儿，因为只需告知他投标材料和报价如何做，所以并没安排他与对方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