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逆境中根据自身性格不同会有不同的反应，至少杨幻现在就认为他们处于逆境之中，尽管他只是走在前往前线的道路上。
但人类是矛盾的生物，杨幻已经认识到了，这支警卫营援军很明白自己的杯水车薪并无大用，但却没有人表现出很低落的情绪。
福班长走在高个儿身边，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前行，全班也就他一个人脸色难看了。
身后的高个儿话特多，这样告诉杨幻：“腾县差不多要没了，只剩半个师还在那儿支持。”
看他的表情杨幻就知道，他这时说大话吓唬杨幻的，杨幻的外表看起来就是个十五六的绿鬓少年，对初次见面的人很有迷惑性。
虽说这些人气氛不错，但杨幻还是察觉到一丝不妙。
部队行进速度不快不慢，一点都不像“前方亟待增援”。
杨幻问时高个儿才给出了答案：“这么急着去送死？反正在哪儿不一样？”
“飞机！”
队伍里有人喊道，一群人马上挤在一起，盯着远方天空上的几架飞机看着，那飞机上装着大灯，在入夜时分异常明显。
叽里呱啦……
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指着飞机大声交谈，大意就是“飞机！真的飞机！”“狗日的小鬼子逗是牛皮”“我听说日本的飞机大炮一抹多，跟到秋天福边的蚊子堆一样”“你娃懂啥？那是蚊子在交配”“啥？交配？那叫**，你给老子装文化人嗦”
“那些飞机怎么回事？这么晚还出来？还装着大灯？这不是找打吗？”杨幻用自己仅有的军事常识找到了一处不寻常的点。
胖子也瘪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高个儿倒是耳朵挺尖：“找打？找谁打？咱们根本没有能打飞机的东西啊，他们才敢这么嚣张地出来晃。”
队伍已经行进许久了，看见飞机时就说明已经快到腾县附近了。
胖子前面的一个瘦家伙跟胖子说道：“我二舅妈以前在大宝教书，说不定还教过你嘞，啥？你没念过书？总之你要晓得我辈分比你大一辈就行。”
麻雀一直在胖子旁边问话，也听见了杨幻的问题：“莫想飞机了！我们能杀一个就赚了。”
这也是一只死命部队，只有前进的命令，没有后退的打算，就像之前马家湖边奉命死守的许睿松一样。
杨幻从周围人的口中逐渐明白了这么一个意思。
很显然，脆弱的愉快情绪之下，隐藏着赴死。
“我在马家湖许睿松的部队待过，他只有半个团五百人，就是受了死命令要死守进攻临沂北面的一万日军，最后还是得到命令撤退了。”
杨幻这样说道，想要安慰一下这些看起来颇为开心的家伙。
高个儿就首先不服：“锤子！许睿松是哪个？老蒋把我们拉出来就没打算让我们回去，龟儿子来的”
麻雀也说：“那个许睿松肯定是老蒋的嫡系部队，就算不是嫡系部队也是能直接受老蒋管的，我们比不了啊。”
即便是不熟知历史的杨幻，也记起了这个时候其实是有许多军阀派系的，如桂系川军等，而这边战场正是桂系军阀的老大李宗仁：“这边的部队不都是李宗仁的桂军吗？”
一人怒斥杨幻：“屁娃儿懂啥？一个人他表面上是人，暗地里说不定就是鬼，你永远晓不得他究竟是哪个。”
“这是谁？”杨幻问胖子。
胖子尴尬地说：“我外表哥……”
这是胖子刚刚攀出来的亲戚，他还真有闲心。
“杨幻第一次上战场吧？”麻雀倒是挺关心胖子和杨幻两人。
“额，差不多吧，就在许睿松那里待过一会儿。”
麻雀摇了摇头：“唉……”
杨幻听说军队里老兵都对新兵很不爽，原因不是自持有经验而看不起人，而是害怕没有经验的新手在战场上害了自己，现在看来，虽然这些人对杨幻态度不错，但这种心理仍然免不了。
“跑了跑了！”
队伍里有人喊道，一群人马上挤到一起，盯着不远处一个跃动的人影，那人影没入黑暗，逐渐要消失了。
叽里呱啦……
所有人都交头接耳地指着人影交谈，大意如此“跑了！真地跑了！”“狗日的王老二硬是跑了”“我前几天才见到两个一起跑的，现在跑搞锤子哦”“你不懂，王老二一直都怕死，何况他妈还在屋头等他”“啥？等他？老子娃儿都半岁老，老子……”
“他就这么跑了？……没人管吗？”杨幻不懂这支部队的军法是怎样，但不管什么部队，士兵可以随便逃吗？
胖子瘪着嘴不知道怎么回答，高个儿倒是耳尖：“管？谁管？跑了就跑了呗，能咋的，”
他话没说完，旁边的福班长吼了一声：“闭到！”同时又摸出他的枪朝远方的人影处连连开了数枪，也不知道打中了没有，总之，没人去追，也只有福班长开了几枪，队伍照常行进，没有任何变化。
杨幻愣着神，越来越感觉到这支队伍的不对劲，轻松的外表下面是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弦，这跟弦看起来无比强韧，却又似乎无比脆弱，一触就裂了，杨幻要许久以后才会明白的是，绷到极限的弦，已经没有弹性了。
部队前面有人在吆喝什么歌，大家七嘴八舌的声音又响起来，大意是“哪个瓜娃子在鬼叫唤？”“吃饱老闭到闷屎！”也有人开始和歌，不一会儿，一条队伍全都开始各种吵闹，不过大体都是比较好的氛围，比如杨幻身边一群人就唱起来：“老子十八岁唉~没找到婆娘~村口李寡妇唉~男人死了仨~我说李寡妇唉~看看我咋样？李寡妇说唉~还不如囊瓜……”“你们老不死的东西注意点，这里还有小娃儿”“不小了！该长大了”“哈哈”
一片嘻哈笑闹声中，队伍在大半夜里终于到了地方，福班长说这里是南沙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