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羽只看了一眼，便从鼻端冷哼出声：“看起来四小姐真是有备而来，不在我这撞南墙不回头了？”
季清瑜忙打圆场：“四妹妹真是有心，把熬药的家伙都拿过来了，如此甚好，那就劳烦四妹妹替大哥熬一回药了。”说得甚是客气。
季青碧笑道：“二姐说什么话呢，这是妹妹我该尽的本份，不管怎么说，三日前大哥的举动是无心之举，我一个人的事情，反倒连着大哥受累，我的心里也过意不去。替大哥熬一回药，权作道歉罢。”
听着平日自大的四妹妹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季清瑜颇觉意外，但自己胞妹终于懂事了一回，这终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不是吗？
季清羽则冷哼一声：“我的药一直由青梅负责熬的，就不劳四小姐费心了。”
青梅一听，眼睛一亮，忙上前一步道：“四小姐，既然大公子发话了，如果你还要抢奴婢的活计的话，那大公子可就要怪罪奴婢了。再说，我们这里的小厨房怪狭小的，比不得四小姐院子里的，一个转辗都难，所以，四小姐就不要委屈自己了。”
季青碧看了一眼青梅，叹了口气道：“你这个丫头，怎么天生就是劳碌命呢，连让你歇会都不肯！也罢，那我就陪着大哥二姐说会话，如眉、碧秋你二人随青梅到小厨房去。”
说到这，她看了看碧秋捧着的托盘上的药包，再看向季清羽，道：“大哥，这药我可是按着这洛京最有名的姜大夫给大哥的方子配的，一味都不少。你知道姜大夫那个人，讲究得紧，但凡他仁和堂出的药，均用火漆封口，再盖上仁和堂的印章，这才算是他们承认的药。所以，大哥无须担忧妹妹这次过来，会耽搁大哥的病程。”
不明白季青碧为何又说到药包上，还牵扯到姜大夫，说出这么一大通话来，季清羽似有些不耐烦，挥挥手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好歹不要把我毒死就成了。”
一旁站着的青梅却探头看了看托盘上封了口的药包，露出不安的神色。
见自家小姐吩咐完毕，如眉碧秋齐齐告退，自向院后的小厨房熬药去了。青梅见自己一愣神的功夫，这两名丫头居然撇下自己走了，忙赶忙跟了上去。
屋里只剩下季清羽、季清瑜与季青碧兄妹三人，气氛陡然有些僵。
季青碧自顾自走到一张檀木嵌云石的书案前，随手执起一本书，看了一眼，忽道：“大哥在研读兵法？”
季清瑜忙道：“四妹妹，大哥平日里都看圣贤书的，闲暇时候…….也看看这个。”明丽的大眼睛紧张地盯着面前的四妹妹，“妹妹千万不要计较。”生怕季青碧把这个告到季父那里去，害自家大哥又遭受季父的捶笞。
季清羽愤愤不平道：“让她看去，我就喜欢看这些书籍怎么了？如果要看聪明人读圣贤书，让她找那贱妇生的三公子去！”
三弟？
季青碧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眼前顿时现出一张长着一双狭长眼睛的男童的模样来。
曾姨娘所出的三公子季云鹏，人倒是聪明肯用功，只是不知道像了谁的，长得一双狭长的眼睛。平日不多话，眼睛微眯的时候，让人有一种城府深沉的感觉。这一点让季父很是不喜，对这个庶子也没有放在心上。
前世里，她对这个庶弟也没有多大的亲近，也没有什么恩怨。只记得这个庶弟沉默寡言，书倒是读得不错，听说中了贡生，还中了文武状元，这一点倒是跟季父很像。不过那是她投奔大伯父后的事情了。再后来，自己出了事，这位三弟也不见伸出援手搭救于她，甚至来替她说句话都没有。
季青碧就着手中的书翻了几页，见上面皆用细细的梅花小楷注解一片，密密麻麻的，想必大哥真的用了心思在上面，字行间隐隐透着男儿的豪情壮志，心里边便有了些许宽慰。
她终于明白前世的紧要关头，自家大哥为什么会奋不顾身前来营救自己了。如此正直仗义的大哥，怎么会计较与自己的嫌隙，而见死不救呢？而自己对于这位大哥，实在太不了解了。拥有这样一位哥哥，自己理应觉得庆幸才是。说到底，是自己太不懂得珍惜。
“大哥真的想要当一名莽夫吗？”季青碧抛下书本，回头道。
“你说什么？！”季清羽刚刚按捺下去的火气又被激了上来，瞪着季青碧道，目光中隐有怒火燃烧。
他祟尚三国赵子云之流，上阵杀敌，护驾救主，成就名望。最忌恨别人说他只会弄枪耍棒，武夫行径。
眼看着好不容易消停一会的兄妹俩又要吵了起来，季清瑜忙过去扯扯季青碧，劝道：“四妹妹，你就少说一句罢。”
季青碧朝季清瑜摆摆手，依然看着季清羽，继续道：“大哥志向远大，却总是想着靠手中的拳头解决问题。以武制敌，当然快捷利落，但是大哥可否想过，怎样才能做到深沉有大略？如今太平盛世，解决内忧甚于外患，难道大哥还想借着武力，弄得天下百姓生灵涂炭吗？何况当今朝政风云诡异，稍有不稍便是家毁人亡，大哥难道就没有想过安家才能安天下吗？”
季清羽不由怔住。在以往，他的确是想逞着一时之快，上战场杀敌，成就英雄美名，即便是马革裹尸，也无悔无怨。但是这一点，在天下太平的今天，的确不大可能。
安家……他的确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季清瑜却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季青碧。这个平日里只知道疯玩，爬树闹事的四妹妹，如何能这么清楚地知道朝政之事？
虽为闺阁女子，她也偶尔听得外面的一些传闻，说是当今天下，皇后无所出，各孕育了一位皇子的梅妃黎妃两大贵妃，自然而然形成内廷争斗之势。而且这样的暗斗愈演愈烈，竟然盖过皇后的风头，在宫中形成两大派势。宫里的嫔妃们，不管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都分别加入了两派争斗。也就是说，目前两大贵妃在宫中所拥有的势力，各不相上下。
而这样的暗斗，也影响到朝堂之上。梅妃的父亲梅太傅，黎妃的父亲黎阁老，并不是谁可以随随便便得罪得起的。而近段时间手握重兵的季尚书被东家西家拉来拉去，宴请不断，隐隐有两方都伸手将其拉拢的成份在内。
她偶尔听到下人们说起，季父时不时在书房之内独斟，显然，投靠哪一家，对于季府来说，都是极具风险的事情。毕竟，未来究竟是哪位皇子登上大统，并不是目前所能预料的。
季清瑜一名深闺女子，当然不可能插手朝政之事，也没有能力助季父如何力避风险。但是经过四妹妹这一提醒，她猛然顿悟：自己身为女子无法为家族分忧，但是大哥可以！
季氏一族乃簪缨世族，世代为官，祖父在时因在战场上身中三箭，将先帝从死人堆里背了回来，成就宁远侯威名；至父亲这一代，大伯父继承爵位，三叔为京兆府尹，特别是季父，文武状元，手握重兵，怎么看，季父的决定都对朝政有着深远的影响。如果大哥能够考取功名，入朝为官，至少在她们二房，等同于多吃了一颗定心丸。梅黎两派在拉拢季父的时候也多了一分顾忌。
季清瑜紧紧攥住手中的丝帕，掌心微微渗出了汗。她终于明白季父为何极力反对大哥参军的苦心了。同时她也暗自惭愧，自己也算是饱读诗书之人，判断局势竟然没有面前这位只知道爬树玩闹的四妹妹看得透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