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湖底突然掀起狂然大波,一股巨大的水注将湖底沉眠之人涌托至半空,那双紧闭的眸子微动,片刻羽睫掀起,仿若耀日坠落其中,光华流转,璀璨灼目。
水注跌落,湖面重新恢复寂静,她白衣猎猎,凌空而立。
眼前的画面已被定格,仍是她心脏骤停,眼中最后所见。那支箭矢准确无误的刺入那孩子的心脏,与此同时,紫衣女子神色狠厉,手中匕首也已切入那孩子的脖颈。
画面惨烈,血腥满布,但确如梦中那声音所言,不是真实……可真真的真实和虚幻的真是又有什么区别呢……唯有现在,她活着,她存在……还有一个人执着跟随……这就是她的真实。
低头凝视,血红仍在,可心脏已经不会再痛了。垂落在左侧的手悄然握起,手心空荡,冰冷死寂,就像黑暗的梦中那一袭温暖从未来过。
突然,少年最后匍匐在地的血腥画面冲入脑海,熟悉的焦急和烦躁猛地刺入心间,却不似以往极度排斥,她眉头微蹙,表情怔楞,身侧那只空寂的手缓缓地伸出,盖住双眼。
黑暗中,那少年害羞、生气、喜悦、深沉、唠叨的面容一一闪现,最后定格在一张悲伤绝望的表情上,指缝紧捂嘴角,却仍是堵不住那抹腥红滚滚而流。
片刻,一声叹息自嘴角滑落,除过那双被遮盖住的眼睛,脸上僵硬的怔仲已经随着那声叹息全数碎裂。
双眼再次见得光明,又是往日那般慵懒无谓,扭扭腰,伸伸腿,左走几步,右走几步,前走几步,后走几步,最后回归原地。
她的死,那场梦,她的生,虽不知这一切具体为何,也懒得细究,可心中一直隐隐明白,有个人已经替她解决了这次麻烦。
关于那个梦,那个人的映像已经模糊不堪,唯一清晰刻入脑海的也只剩那片如梦如幻的淡金。
虽然明白那个连貌也不留的无名人士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要感谢,她要膜拜,她要天天烧着香供着,可此时此刻她实在是有种忍不住诽腹暴走的冲动。
做事要做全,救人要救完,这种半路撂担子的做法最让人抓狂了。
他既然能强大到让她从死到生,也应该彻底把她带出这个鬼地方才是,而不是左右前后一超过界限就会被拉回原地,和初入此镜时一摸一样。
她饿死是小,反正烂命一条,可那半妖傻小子因跟不了她吐血而亡,可就是间接背负人命血债了,人生只这短短百年,死后魂入地狱还债可要千年万年的磨着去了,切不能因小失大,因百年赔上无底洞。
这边脑中还在胡思乱想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那边的世界已经开始天翻地覆。定格的画面,定格的时间开始重新滚动,却不是往前而是倒退。
锋利的箭矢从胸口拔出,却是一点血腥不带,重新回入那岸边之人的指间。切入脖颈间的匕首往外滑出,同样干净。
似过了好久,又好像只是一个眨眼。缓缓滑动的齿轮渐渐停住,定格,重新向前,却是滚入另一个轨道,另一个……真实……
“我会杀了她!”“给我那孩子一个痛快……”不管过了多少时间,她都不想再回想和看见的……真实!
岸边,妖娆的身姿,闲散的站立,逶迤拖地的长发,被湖边的冷风吹起丝丝缕缕。粉白的面,黑糊的眼,血红的唇……还有那始终挂在脸上的如看戏般的笑容……
湖中,男子终于支持不住,倒在湖面之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女子神色悲凄略带疲倦,在箭矢划过之际,转身以挡,对着怔楞抬起眼的孩子温柔轻语道:“小歆玥,没人想要你呢,真是可怜……”
这就是她所掩盖的真实,在‘过去’之镜一轮轮随着她的记忆转换的时候,她替自己做了遮掩,替自己选择了另一个编制过的‘真实’
“看来……我何烟亲手养大的孩子是个没人想沾染的祸呢,如此,我也不要了……”
被亲手杀死,那就还有被杀的价值,会印刻在人的心上,永永远远……
手一松,那抹天蓝像个烂包袱一般被扔在开始起伏波动的湖面之上。女子扑倒在男子身上,神色温柔而甜美,“我累了,一起走吧。”
所以,宁愿死在那刻……也不想被无所谓的扔掉……
湖面动荡,他们交缠的身子渐渐陷入水中,沉没。连带着那个同样狼狈不堪的孩子。
所以,不想回忆,不想看见……
在彻底沉没下去之前,仅剩的一片绣满粉白相间碎花的衣角被一只柔弱无骨的手轻轻拽住,往上一提,将那湿淋淋的一团放到眼前,另一只手抬起,手指尖轻点上那孩子的胸口,甜腻的语调,愉快的流出。
“死了吗?”“……”死了吗…………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慢慢撕扯碎裂,不是尖锐,而是一种坚硬被渐渐敲碎剥离的钝痛……
“死了吗?”“……”
死了吗…………渐渐的,那抹钝痛越来越淡,也越来越麻木……
“死了吗?”“……”
死了吗……死了……
身体的实在感渐渐消失,身体变得透明起来,胸口上那些血红也慢慢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前的‘过去’之景开始坍塌,如一副逼真的画卷被一场慢火渐渐灼烧,从四周的边边角角向中心蔓延。熟悉的景,熟悉的人,点点消散。
身后仿佛有一股吸力,将她缓缓拉离。
湖中的男子连问了几声都没等到回答,他也似毫不在意,只是双臂展开,动作温柔而爱恋的将那孩子裹在怀里,头微低,血红的唇停在散乱的湿发遮掩下的小小耳畔。
“不要去信任谁,更不要去喜欢谁,无论天上地下,你都应该是这世间最耀眼的存在,那些肮脏的人和情只会弄脏你的羽翼,你只需安静的等待,等待要回你所有的东西,等待绽放到光华最盛最美的那一刻。如此,我才能将你精心的收藏。”
画面定格在这一刻,消散……
‘啪’‘啪’‘啪’‘啪’……“痛……”
“痛?!还敢说痛,我为了打醒你手都痛的麻木了,你还敢说痛!年纪轻轻,也太不注意身体了!稍微受点惊吓就晕的一百八十八巴掌才打不醒,太不像话了!”
“歆玥……歆玥……”
“哼,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实化了,再过不久就会彻底恢复醒来,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个营养**的身体吧!”
日已西落,天空灰蒙蒙一片,绿地杂草见一具正在逐渐实化地身体,一具半躺半起的身体,还有一具双脚大开,半蹲在半躺着那个少年腰腹间的糟老头子,满脸乱发胡须看不清面容,衣裳破旧补丁遍布,腰间还挂了个看不出质地的黑葫芦。
那老头身子佝偻,站起也只有半人高,胖胖的,看起来像个人形葫芦,但动作却是麻利飞快之极,转眼已跃到另一具完躺着的身体旁,指一勾,就把那白衣女子腰间绑着的包袱拿在手里。
嘴里极快的嚷道:“你醒了,她也醒了,这钱可就是老头子我的医药费了!”话音未落,人以极快的向远处飘去,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一只泛白的手紧紧抓住他的一块补丁衣角。
老头子刷的一下回过头来,透过那乱蓬蓬的胡须乱发,有一瞬间目光如炬的君不知都难以招架,好像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一般,但是……但是……那包袱里的钱可是苏歆玥心心念念极宝贝的东西,没事都要摸上两把。
虽然……虽然……这位老人家是帮了些忙,他应该感谢,可是这钱却是不能动的,歆玥就要醒了,若是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这样想着,一边坚定着自己的做法紧紧拽着那片衣角,一边却在老人明亮的目光下渐渐低了头红了脸,声音小的如蚊虫,“老……老人家,看您身姿不凡……懂奇门异法……必不是常人……钱财乃身外之物,会玷污了您,若要报答,除了金银之物外,我……什么都可以给您。”
声音是越来越小,脸却是越来越红,可紧抓着的那只手却是一点也不放松。
“若是你的命呢?”老头子忽然欺近,露出同样黑糊糊的牙,笑的既怪又渗人。
那少年微低的头颅顿时僵住,害羞的红晕褪去,他转首看了看身旁那已经快全部恢复实体的女子一眼,抬起头来,神色没有一丝自打巴掌的歉疚,声音轻微却是极其坚定,“君不知的命是属于苏歆玥的,君不知的一切都是属于苏歆玥的,除了她谁也拿不走。”
那敢情刚才说除了钱什么都可以的话是唬着他老头子玩呢,这是要耍无赖了。
哼哼,谁敢和他耍无赖,他比谁更无赖!没有最无赖,只有更无赖!
两颗眼珠子在框里咕噜噜的转了两下,接着猛地看向另一边,手指同时微颤颤的指出,嘴里慌张的嚷道,“啊啊,又透明了!要消失了!要消失了!”那少年立刻什么也不顾的全部心思都扑到那人身上去了。
嘿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身子向后一退,转首又是一个立刻狂奔,但……
“给我等等……”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抬起的左脚被某个突然扑过来的白色物体紧紧抱了满怀。
那人的眼睛尚还未完全睁开,手劲倒是抓的死紧,嘴里犹自咬牙切齿道:“钱……给我放下……”
老头子又一次气急败坏的转过头来,对上那张红色肉疤遍布的恐怖脸庞,“那小子伤了脸也精致的我老头子都不忍下手,可是对你这张毁了容也可恨的牙痒痒的丫头,我老头子下一万个脚都是毫不心疼的。”
说着,另一只脚竟飞快的旋转‘砰’的一下,踢上那团物体。
“啊——!”“歆玥!”
白团猛地一个优美的弧度向远处飞去,身后紧紧跟随另一个绯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