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位上古之神降生于天河之中,乃天地自孕而生,一直居住于东海之畔,喜静,除非天界盛世,否则千万年来也难得出现一次。
他在西天之时,只在上任天帝喜获麟儿之时远远瞧过一眼,他当时一袭绯色,墨发如瀑,眉眼沉静,坐于上任天帝左下首之位,不言不语,虽容貌可让上天之上任何一位自诩绝色之人自行惭愧,但周身气质疏离而冷淡,三尺之外竟无人敢靠近。
九天之上,众神各有脾性,容貌大多艳丽而绝色,所以当日虽初见惊艳倒也没往心里去,那位上神的气质太过淡漠,无人敢去攀谈,而他作为西天佛界的祝贺使者,自然也没兴趣去碰冷钉子,不多时便也渐渐忘记。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印象深刻的趣事,才让他一下子记住了这位冷淡的九宸上神,还有那一位奇特又妄为的昔日好友,后来的天界战神,晏倾。
那样一位让三界都闻之变色的嗜血战神,那时也不过只是一个降生不足百年的小娃子,按人间的年龄算,充其量还是一个吃了睡睡了吃的婴孩。
宴席开过至半,平日里正襟危坐的众神们在佳酿与声乐的感染下,一个个的都开始散漫肆意起来。
三三两两围坐一团,学着人间的贩夫走卒,化拳喝酒。平日里互有好感的男仙女仙此刻也不知不觉混在一起,卿卿我我。更有甚者,喝的忘形的仙人围着宴席中翩翩起舞的天女,伴起舞来。
他默默坐于一旁,只等待这场奢华的宴会结束。
就在众神皆沉醉的时候,一声洪亮的婴儿哭声突然震天彻地的响了起来。
众神微楞,一致转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到了一个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婴孩,正扁着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看着让人心疼之极,却无一人敢上前安抚。
因为,比起一个突然啼哭的婴孩,更让他们惊异的是此刻抱着婴孩的人。
不知谁这么大胆,竟让连天帝都万般尊敬的上古之神,哄孩子。
那小小的婴孩,两只粉拳握的紧紧的,嫣红的唇瓣被泪水洗刷的亮晶晶的,快哭肿的双眼里,黑亮的眸子满含着委屈和伤心的看着抱着她的九宸上神。
像是在无声哭诉着什么。
反观那位上神大人,两手抄在婴孩的腋下,手臂略显僵硬动也不敢动一下,两道眉毛微微皱在一起,金色的眸子一眼不眨的盯着眼前的小东西,薄唇紧抿,似乎稍显无措。
早听闻这位上神最不喜人近身,此刻竟然抱着一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婴孩,而他的神情在婴儿哇哇哭啼之中越来越冰冷,无形之中散发出去的冷气竟让离他稍近的人都不自觉的退避三舍,更别说上前抱孩子。
毕竟谁也不想冒然就担了这个冒犯上神的罪名,毕竟在场的众神没一个认识这突然出现的孩子。
而默然躲于一旁的他,恰好好像见过这么个熊孩子。
那个嗜酒如命的人,怕是不会错过这一场盛大的宴席,却又不放心把一个不足龄的婴孩独自放在岛上,便顺便给带来了。这会子许是又耽于美酒,不知沉醉于哪个角落里,把这孩子给忘了。
他的师尊与此人有些来往,所以他便也与那人和他不知哪里顺来的婴孩有过几面之缘。
佛家慈悲,虽然他平日里最怕麻烦,不过就当偶尔做个好事,可怜可怜这哭的肝肠寸断的熊孩子吧。
在众仙讶然又佩服的眼神下,他拾级而上,一步步走到那位上神面前,说道:“是一位友人的孩子,我替他谢过上神大人的照看。”
那人眉头皱起,看了看他,又瞧了瞧怀里哭闹不休的孩子,思量半晌,却是双手仍夹在那孩子腋下,没有交予他。
看那位上神的眼神,许是不相信一个西天的和尚和一个婴孩能有什么牵扯。
以为,他是哪里冒出来的人贩子吧。
他顿了顿,扯了扯嘴角,硬是挤出一个略显柔和的笑容来,转身轻轻弯腰,伸开双臂,对着那孩子轻语道:“好晏倾,到我这里来,我带你回家。”
天知道,他最不耐这些小小的、瓷娃娃般,喜欢哭闹、小心眼又多的小东西。
那孩子睁大眼睛,略显敌视的看着他,就在他颇有些尴尬准备放弃,由着这不知好歹的熊孩子自生自灭的时候。手心一软,那两只小手啪的一下放在他的手掌里,小小身子一用力,便要往他的怀里钻。
至此,那位上神大人终是松了手。
不过,刚接过那孩子,他立时便感觉手里一阵湿濡。
而那位上神,只匆匆轻语一声“不谢”便头也不回的遁身而去。
对上那双被泪水洗刷的亮晶晶的黑眸,他默默的将她抱紧,匆匆留下一句“告辞”,便也化身而去。
他虽然无意与众神周旋交涉,但还是不想大庭广众之下,一身怪异味道的招人白眼。
此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位上神,只是偶尔在师尊的恳请下和那位不负责任的酒鬼师傅厚着脸皮的祈求下,帮着带孩子。因缘际会,后来,他倒是与那越长越有个性的熊孩子成了忘年交。
不知她与那位上神有和过往,不时地就能从她口中听到那位上神的名字,连带着她咬的咯嘣嘣响的牙齿。
再后来,他因佛性不深,被师尊以历练为名一脚踢去了下界。经历过了那刻骨铭心的历劫之后,他终于以“佛”之名重登西天佛界。
去了一趟人世回来之后,好似一切都变了,熊孩子依然是肆意妄为的熊孩子,但却被三界称为嗜血好杀的‘冷血战神’,凡违背天道之举,她皆诛杀殆尽,毫不留情,而他再也没有从她口中听到过那位上神的名字。
而那位一直避居的九宸上神,也竟会离开东海之畔,接受上任天帝的恳请,出任天界大司命一职,虽无实权,但神位仅次于天帝。
他与熊孩子来往之间,也曾与那位上神见过几面。
那人与初见之时已是大不同,神情谦和,气质温柔,与人交谈常嘴角含笑,态度亲近,遇之让人如林春风。
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淡漠的时候,能冷成一块冰,生人勿进。温润的时候,又能化成一潭春水,令人自然心生亲近。
而这九天之上,依然能皮笑肉不笑,暗讽明嘲的与那位上神说话的怕也只有那位熊孩子了。
到后来,他与熊孩子决裂,他抛却佛位,置身于地庙之中千年时光。
师尊偶尔来看看他,给他带来一些天界的消失。
熊孩子依然威武,不过好似得罪了许多神,怕是要被整。
上任天帝天寿将至,开始从天界遴选继位之神。
那位神秘的九宸上神听说竟要竞选天帝之位。
上任天帝命真硬,愣是拖了几百年没升天,底下的众仙怕都已经耐心耗尽,虎视眈眈了。
不知哪里冒出一个少年来,容貌俊美,神力非凡,竟拜在华渊座下,那位牛鼻子老道可是千万年来没收一个徒弟了,这个少年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机缘,将来必定不凡。
听着师尊话语之间满嘴的唏嘘,好像一场风云马上就要降临。
他到不以为然,天界千年万年流转,权利更迭早已不计其数。修得仙道,时间更是失去了意义,长久的生命使得众神仙更习惯于安逸舒适的环境,只要天界没有倾覆,那一帮子神仙闹腾个几百年也就过去了。
而且,有那个执着于天地正道的熊孩子在,就算把天捅了个窟窿,也大抵不过是一场有趣的闹剧罢了。
可是,直到神山塌、地庙毁,他才惊觉果真人算不如天算,就算立于众生之上的神仙也躲不过命运的捉弄。
出乎所有神仙的预料,最终坐上九天高位的竟是那名不经传的少年郎。
而被很多神仙看重的九宸上神却突然销声匿迹。
不过,这样的消息对他来说虽讶却不惊,除了已经逝去的人,他的心再也不会起一丝波澜了。
可是,直到那一日,师尊满脸抑郁之色的站在他的面前。
原来,他以为会永远雄赳赳气昂昂的横行于九天的熊孩子竟然会甘愿被贬为最不喜的一介凡人。
杀戮过重,天罚却迟迟未到,此次投入轮回降生为凡人,神力被封,一旦失去神力的庇护,她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晏倾,你可曾想过终有一日,你会被自己所信奉的天道命轮狠狠摆上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