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问题!
“很抱歉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尤其是给你们四位在身体和心理上造成的不良影响,我们医院愿意承担全部责任。”他的视线再次停留在王晓晓身上片刻,最后环视围观的人,语气稳定而又不失说服力,“经过这次事件,我们一定会吸取教训,立即敦促有关部门加强设施的维护和管理,同时也欢迎大家日后对我们进行监督。”
事情既已告一段落,又见几位当事人似乎没有追究的打算,围观者在工作人员的疏导下渐渐散开了。
在余城的示意下,小情侣,我,王晓晓被领到旁边空出的一个病房间内,商讨后续处理事宜。医院方面主动提出愿意对被困顾客提供适当的精神补偿,并很快给出了预想方案,倘若大家没有异议的话,都将被升级为医院的VIP会员,在今后的医疗中享有特定优惠。
我冷笑一声:“你们这个做事的方法还真是搞笑,医院的VIP,你以为是大医院啊,开业酬宾还是医疗费用打8折啊,还是挂一瓶水送一瓶水啊?”
伊总监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若按常规想要得到这家医院的VIP权限,必须是非常有权势的人,市长,市委书记之类的。因为有钱跟有权其实还是要分开来说的。有很多人有用不完的钱,比如山西那边的煤老板之流,但是他们光光有钱,没有什么社会地位的,很多事情都做不了。托人找关系,他们就用不怎么上。而到了从政人员这里,他们可能本身的钱不是太多,但似乎他们有着四通八达的人际关系网络,这就很可怕了。
而这家医院的VIP就是服务于这些有人际网络的人的。遇到重大的病症,他们可以叫专家过来会诊,并且任何医治,手术都会120分的尽力。而那些普通的病人,就算你有钱,像只有百分之十至于概率的病症,医院就会说治不好了,而如果是VIP的话,就算是有百分之一的概率他们也会全力而赴。
那对情侣对此方案显得比较满意,但在点头之前还是用眼神征求了一下我的意见。
我拍了拍手:“总监不要这么紧张,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成为贵医院的VIP,我还是相当荣幸的。”
主管暗自松了口气。在这行干了七八年,怎样刁钻强势的病人他都见过。当然,他也知道幽闭恐惧症是什么意思,原本还担心这次的问题无法顺利解决。所以余城刚一露面,他便第一时间汇报了这一情况。结果没想到,局面竟然出乎意料的缓和,对方不但没有提出严苛的补偿条件,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说。
王晓晓一言不发。事实上,自从余城出现之后,她就再没有开过口。我在一旁观察良久,竟也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最后只得代为表态,“那这位护士怎么办。”
余城也默不作声。过了一会说“也给她登记VIP。”
工作人员领着他们去服务中心登记个人资料。一行人走出门口时,平丽略带清冷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过来,“王晓晓。”
落在最后的身影稍稍一怔,终于还是应声回过头。
她的脸色很不好,或许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抑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整个人仿佛气色委顿。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嘴唇闭得紧紧的,乌黑的眼睛里透出令他感到陌生的情绪。
她似乎有点儿漠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回望他。
余城只觉得心口微微一窒,手指在口袋中痉挛了一下,当着下属的面,他若无其事地道:“我们好久没见了。刚才有没有被吓到?”等了一会儿仍不见王晓晓回答,他递上自己的名片,“如果有需要,随时打电话给我。”
细小如丝线般的回忆缠绕上来,令王晓晓一阵恍惚,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包括主管在内的所有协调人员都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下意识地接过名片。
服务中心在一楼,VIP顾客的资料需要填写许多内容。王晓晓看着手里的单子,突然改了主意,“不填了。”
她丢下笔就走,我在后面拦都拦不住。
王晓晓一路走一路想:多傻!先是被莫名其妙地困在电梯里吓得半死,再然后被领来这里填什么破资料。什么VIP?VIP有什么了不起?能弥补她在这短短一个小时里所遭受的一切刺激吗?
这只不过是医院为了息事宁人给的一点儿甜头,这只不过是姓伊的施以的小恩小惠,而她凭什么就要顺他的意,欢天喜地欣然接受一张轻得像纸一样的磁卡!
那对情侣办卡的时候仿佛得到了天大的好处一般,可她却越想越气恼。消失了几年的余城突然出现,恰恰在她最狼狈的时候,而他居然妄想用这点儿补偿就将她打发了?
他补偿不了,永远也不可能。
走到外面的时候才发现正下着细雨,寒风里夹杂着秋冷的水汽朝脸上侵袭而来,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王晓晓等了一会儿,拦了一辆出租车。
“小姐,去哪儿啊?”司机放下保温杯问,车里空调老化,比外面温暖不了多少。
王晓晓拢了拢围巾,报出地址。刚要关门,我就坐了进去。她也一点都不阻止我。
雨刮器在玻璃上摩擦出单调的噪音,司机还没来得及启动,只见侧前方有人快步迎上来。
来人绕过车头,弯下腰敲了敲副驾驶座的车窗。隔着满窗的细小水珠,俊挺完美的五官显得有些模糊不清。雨丝无声而绵密,浸润了乌黑的短发,也使对方肩头迅速湿成一片。王晓晓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降下车窗。“你现在有没有空啊?”余城站在外面俯下身体问。
我冷眼看着,心想这个余城不要脸的架势颇有几分我当年的感觉。看来这个余城跟我是一路货,衣冠禽兽的那种。
“想必二位之间一定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一下,这样吧,不如我做东,请大家去市里面刚开的那家欧式咖啡厅去坐一坐如何啊。”
“不了,我跟你走就好了。”王晓晓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的建议,但是她想跟我一起。
余城自讨没趣的走了。
到了咖啡厅,厅里香气悠然,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十层楼以下的街景一览无遗。这是最繁华的地带,各式灯光汇流成河,在雨里无声地移动。王晓晓手捧着马克杯,眼看着细滑的奶精慢慢溶解在褐色液体中。她从坐下开始就一直沉默。她想坐下聊一聊,可是,聊什么呢? 她抬起头,光线还不算太暗,但是坐在对面的我却让她感到有那么陌生。
这么多年不见,期间甚至连一次电话都没有通过。曾经那样频繁的联系,结果我开始寻找自己的女朋友,“搞一个女孩”,之后,再也没有联系了。
我也根本没有想过她还会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过去的那段岁月早就该像一阵风,吹过就消逝了。
良久的丽默之后,我靠在沙发椅背上,语气仿佛十分随意,“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啊?”我没有给予表明我的身份,只是做了个俗套的开场白,单调而乏味。
以前我和她可不会这样的。以前我们之间就常常就连斗嘴都能愉快地持续好几个小时。可现在她坐在我的面前,确不知道我是谁。
“我很好。”她礼尚往来地反问,“你呢?”
“还不错。”
这样的气氛太奇怪,简直就是在考验我的耐心和定力。
但我把焦躁隐藏得很好,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咖啡。“你还认得我么。”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王晓晓幽幽地说。
这下换我有些坐立不安了。这么多年来,我可以说是改头换面了。从上学时候那样一个放荡不羁,却其实有很简单纯洁的愣头青,变到职场里深谙厚黑学,但是时不时又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小职员,再到现在装腔作势的大老板,确实是完完全全不一样了。她也许是从面貌这方面把我认了出来,也可能是在我签医院VIP会员的时候,看到了我的名字,
有时候我自己都在想,我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幅摸样。除了我的名字没有变,我是不是整个都换个一个面貌。
我决定换一个话题,现在的气氛太尴尬了。想了想,说:“我都不知道你有幽闭空间恐惧症。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丽默了一下,说:“在学校的时候确实没有。”
“后来发生了什么啊?”我目光平丽地看着她,真的在关心她。可她却似乎突然感到不适应,只是简单地回答:“有些不愉快的经历,没什么好讲的。”
原来我们已经这样生疏。
我一时不再做声。面对着我,她连一丝笑容都没有露出过。仿佛有一层坚硬的壳将她罩住,而她从头到尾就隔着硬壳冷淡地看着他。其实我还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眼角微弯,牙齿雪白整齐得像细小的贝壳,左边嘴角有个轻浅的梨涡,十分清纯可爱。过去的她很爱笑,常常说着说着便笑逐颜开,喜悦的神情间有某种温暖人心的力量。当年或许正是被这种力量感染了,我才会和她越来越亲密。
任凭那些回忆如何在心里翻江倒海,我做到我的表情未动分毫。看出王晓晓对自己的有些刻意防备,我指了指桌上的餐点,“多吃点儿东西。”王晓晓干脆埋下头,不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