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郡地广人稀,少有富贵大姓,治所吴县地处江南,人丁尚旺,只富贵大府亦屈指可数。李府曾是这吴县首富,本应随其他巨富移居右扶风郡,但李老爷终舍不得抛弃祖籍,遂留了下来。因此事,李老爷成了权贵口中迂腐固执,目光短浅之人。
如此又过了多年,李府名声渐落;后因长公子出息为官,李府名声再起。如今,大小姐又嫁于京都慕府,如虎添翼、锦上添花,自然轰动巨大。但祝福声中总少不了异类,偏偏有人等着看李府笑话。
**便是另类,她这么说,无非想羞辱她而已。自古吴县多美人,而她的凤角仙更是美人窝子,头牌乃有会稽郡第一美人的称号,日日夜夜门庭若市,生意兴隆,让她喜不自禁,梦中笑醒。可自打李府出了这李雯筱,会稽郡第一美人的称号易了主,而且凤角仙的生意也大不如前。
加之,**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坯子,围绕她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如今人老珠黄,年轻不再,也越发看不惯比她美艳的年轻女子。
李雯筱不正眼瞧这趾高气扬的**,只慢条斯理的摘下凤冠,递给脚下发软、刚刚站稳的小凤,淡然道:“带我去慕公子房间。”
**蔑视的一笑,绢帕一抛,“这凤角仙向来只接男客,不接女客!既然大小姐只是吃饱撑着了,没事找事,请便吧!不送!”
**这一挥手便下了逐客令,小凤气的凤眼怒瞪,道:“你算个老几,敢这样对我们家小姐说话!小心姑爷收拾你!”
这一提姑爷,那**便乐得哈哈大笑,手里的绢帕来回摆动,“难不成慕公子就是李大小姐的夫君?怪不得穿的十分喜庆呢!不过啊,大小姐没过门,夫君就已经流连于此……啧啧啧……”
小凤嘴皮子不溜,非但没讨到便宜,还害得小姐被重重羞辱了番,她气不过,便想动手。可这右手还没抬起便被李雯筱死死的捏住,只见她不气反乐,婉儿一笑,尽显水乡柔情,“慕公子确是我未来夫君!我也并不想闹事,只想瞅瞅他中意的姑娘,若能有幸多个姐妹一同伺候慕公子,我便足矣!”
李雯筱的出乎意料的大度,与道听途说的热辣性格大相径庭。**不禁一惊,笑颜微僵,很快便一如既往的圆滑,“哟,还真没想到大小姐如此大度,愿……”
“愿意跟卑贱的**女子同侍一夫?”李雯筱不等**把话说完,便抢了话头,脸色一变道,“我才不愿意!若有的选,我宁愿脱了这身嫁衣。无权无势,无可奈何,这感觉你能不懂?”
李雯筱青眉微挑,望了眼二楼拐角,那里有男女嬉笑声。她不想听,拉着小凤离开,可刚走到门口,便又被**招回,说是姑爷要见她。李雯筱稍整理了妆容,便随**上了楼。
这二楼布置有点意思,雅俗共赏。胭脂水粉的俗气中混着淡淡的笔墨清香,有浮有沉,亦混亦清;时闻琴瑟之音、欢笑之声,时闻佳句美词传出,难怪听闻各样男子都爱往这小楼钻,百闻不如一见,算是开了眼界。
随着**在二楼最右侧转了弯,又往里走了些,才停步在珠帘前。笑声便是从做工精良的珠帘后传出,珠帘上,每颗珠子都晶莹剔透,圆润光滑,荧荧泛光,犹如夏夜萤火虫的青光。这是比夜明珠更加珍贵的深海蓝珠,极为稀有,能拿几百颗做成珠帘挂着,相比这屋内的主人极不简单。
**的态度变得谦卑起来,探头轻唤,“慕公子,李小姐过来了!”
“让她进来!”笑声停了,男声沉静从容。
李雯筱轻拨帘门,刚迈进两步,便有清茶淡香传出,是上好的黄山毛尖,会稽郡几乎无人饮用此茶,倒不是喝不惯,根本是无人喝得起。再看地上,细绒暖毯,白如雪,柔如绵,这是北方物件,南方极少有的。听说是用白狐皮毛做成,非常珍贵。市面上,一件白狐裘衣需千万两黄金,且非有关系亦难寻的,此刻却是铺地的毯子,李雯筱莫名的不安,似有事发生。
绕过屏风,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相谈正欢。男子正是迎亲的新郎官,慕府二公子,慕世爵。第一次正面瞧他,天庭饱满,五官端正,谈笑不羁,非传统书生呆板。暗红绒边的红披风被弃之,和炫黑婚衣而坐,见李雯筱进来,示意她坐其身侧。
李雯筱倒也不扭捏,向对面的姑娘行了礼,便大大方方坐到慕世爵身侧。经新郎官介绍,得知对面姑娘名唤玉兰,凤角仙的头牌花旦,曾栖身京城,与慕府素有来往。三年前因故迁至吴县,独自谋生至今。
谈及此处,慕世爵忽转身望着李雯筱,墨眉微挑,不正经的问道:“大小姐,请问你喜欢公子,我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李雯筱脑袋一懵,脸颊绯红,似曾耳闻,却又毫无印像。便硬着头皮,如实而答,“公子非一流美男,你我又首见彼此,何故开口便问奇怪的问题。”
慕世爵似乎也绝不妥,明事理的点点头,若有所思,却又极不正经的问道:“那小姐觉得本公子会喜欢你吗?”
怎尽问些羞臊之事,李雯筱有点坐立不安,面色红如桃花,不自然的呵斥道:“公子乃读书之人,为何话语如此轻挑,不觉有碍风雅吗?”
玉兰见李雯筱面露羞涩,有些尴尬,便递了杯清茶给慕世爵,“公子就别打趣新娇娘了,看新娘脸都红了!”
慕世爵哈哈大笑,接过玉兰手中的清茶一饮而尽。又亲自斟了杯递给李雯筱,“下雪天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李雯筱目光闪烁,尽量不与他对视,接过白色瓷杯,咕噜咕噜饮尽了,跟慕世爵刚才动作一样,如江湖中人豪爽。喝完后,还不自觉的挽起红袖拭了拭湿润的嘴角。喝水有声,本就是无礼之举,更何况还以袖口拭嘴,让慕世爵和玉兰大跌眼界、狠吃一惊。
等本人意识到失礼时,已是第二杯水下肚。这清茶香茗,本应细细品尝,却无意间学了身为男人的慕世爵,真是怪了。李雯筱抬眼看了看惊讶的两人,尴尬的笑了笑,“今有幸品茗黄山毛尖,果然名不虚传,清而不浊,香而不浓,入口微涩,入候微甘,确是好茶!”
黄山毛尖乃贡品茶,及其少有,茶体清香,茶水味淡,需慢慢蕴于口中方能得出其中滋味。李雯筱咕咕两杯下肚,跟北方喝大碗茶无异,绝不可能如此准确的品出其味,除非之前就已品尝过,于是玉兰又给她斟上一杯,试探道:“不亏是大门大户出生的小姐,此等粗茶权当帮小姐解解乏,切莫怪玉兰待客不周!”
李雯筱点头还礼,“什么粗茶小姐的,叫我雯筱即可!不瞒玉兰姐姐,此等名品,雯筱也是有幸这此尝到。方才因可口难耐,失礼了!”
玉兰只礼貌的笑了笑,似不相信李雯筱所言,不过也没继续追问,倒望了眼慕世爵。慕世爵会意的放下手中瓷杯,目光也变得温润起来,“我们请李小姐过来,其实是有事相求,望小姐能助一臂之力。”
慕世爵话罢,玉兰便迅速跪在地上,哭诉起来。具体说了什么,李雯筱也没在意去听,只把她扶好坐稳,安慰了几句。转身看了看慕世爵,见他目光闪烁,不与她对视,便猜出两人定然早有预谋,逼她答应。
李雯筱轻抿口玉兰方才斟的那杯茶,直至涩味入喉,“小女子无能,这忙若是两位觉得能忙,小女子便帮了。只是,爹娘养育十几年,小女子不做有碍门风之事;兄长疼爱十几年,小女子亦不做谤兄之事。”
二人见李雯筱答应的如此痛快,心中大悦,笑逐颜开,并保证绝不会违反道意伦理。这茶烟袅绕,清气四溢,三人一拍即合,同时出了凤角仙。新郎体贴入微的搀扶着新娘,后边则跟着位清秀的书童,低眉顺眼,像犯了弥天大错。
外面的雪继续下着,如鹅毛飘扬。小凤老远跑过来接小姐,与新郎一起扶着李雯筱。见自己小姐如此得宠,小凤自然美的不得了,昂首挺胸,像是在炫耀凯旋而归的喜悦。
待李雯筱上了花轿,新郎突然脸色一沉,指着身后书童厉声骂道:“臭小子,敢在公子大喜的日子胡来,等进了京,看我不收拾你!”
随后,迎亲的队伍再次启程,唯留下凤角仙的**一脸迷茫。缺了头牌的凤角仙,日子会过得艰难些吧。不过这地方本就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没什么可惋惜,也没什么可留念。雪继续下着,踏在脚下唏唏嘘嘘。小凤高兴的手舞足蹈,不断夸赞小姐英明神武。
李雯筱则坐在轿内,面容沉静。取了手腕上的银镯细细看着。这年头越久的物件越有灵气,识得主人。是你的,它会越来越亮,不是你的,只会越来越暗。如今,李雯筱辨不出这镯子是亮还是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