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世爵拥有强烈的占有欲,自然不允许文影有半点隐瞒,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将文影与朱安世那点不伦不类的交情挖的干干净净,不留半点毫毛……
那也是三年前的事了。她救下身受重伤的慕世爵后,发现少了一味最珍贵的药材,深山灵芝。江南水乡,地处平原,方圆几百里,连个土丘都少见,哪来的深山。没有深山,自然就没有深山灵芝。
她跑遍了吴县大大小小的药铺,果然一无所获。正当她一筹莫展蹲在街口,准备用毒蘑菇代替,毒死他一了百了,省的污她清誉之时,一个江湖大侠扮相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剑杵于地,他扶剑而立,俯视着他,“你就是这吴县城里的小巫女,不,小医女!”
“巫女现在很不高兴,最好离我远点,不然要你小命!”文影不抬头看来人。
“哟!年纪不大,脾气倒大得很呐!哈哈哈……”来人不怒反悦…
文影起了身,捡一根树枝指着他,没想到对方竟不是本地人士,而是个手中持剑的陌生人,心中多了几分戒心,“你谁啊?就不能让人好好玩蚂蚁吗?”
那人便是阳陵来的朱安世,也不知他为何跑到江南。文影自以为他与花神庙那群恶人是一伙的,心中惧怕,大吼了一声,召集援兵。不一会,小凤便带着一帮熊孩子赶来,将他团团围住,恐吓道:“怎么着啊!别以为你拿了剑,我们就怕了你!告诉你,这里是吴县,是我们的地盘!”
朱安世一见情况不妙,连放下了剑,高高举起双手,“姑娘莫怪,莫怪!在下只是来求医的,求医!”
文影一听他是求医,从最外圈挤进来,跟小凤使了个眼色。小凤会意点头,捡起地上的剑,又在他身上搜索了一番,才让熊孩子解除包围圈。文影用树枝点了点他的胸口,砸了砸舌,“诊费很贵的,你有钱吗?”
朱安世摇了摇头,从怀里取出株深山灵芝,“能拿这株灵芝当诊费……”
文影一看到深山灵芝,眼都瞪直了,一把抢了过来,望闻片刻,便看出这是上好的深山灵芝。到手的救命药材,哪有再次归还之礼,她连将灵芝塞入怀中,强作镇定道:“文影,扶大侠进府稍坐,我待会就到!”
目送他们渐渐远去,文影转身,钻进绿油油的麦田中,踩在三寸宽的田埂上,急速前行,时间就是生命,她只希望草棚中的少年能再坚持半刻,药齐了,他有救了。她是大夫,她不会再让患者死在她的手上……
到了草棚后,文影来不及为他顿要,将几十种药材放到口中,忍着苦,嚼成稀巴烂,口对口喂他服下,来回几次,才将一顿的药量喂完,然后又以同样的方式喂他喝水。
自然,文影不会将喂药的细节告诉他,否则他可能就不会让她继续行医了……
折腾完后,她又沿原路返回,溜进府中……
此时,朱安世正在别院中赏鱼,神和气佳,根本不像有病之人。文影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捡起地上的鹅软石,出其不意的扔进塘中,溅了他一身水,然后若无其事的坐到榻上,“我看大侠,神清气爽,根本不像有病之人呐!”
朱安世弹了弹身上的水珠,若无其事,答非所问道:“我看塘中的鲤鱼非常漂亮,定是花了高价得来的!”
文影半倚在榻上,揪一块白面馒头扔进塘中,“哼,谁会花钱买条光看不能吃的鱼啊!小凤捡的,都差不多死透了,莫名其妙又活了回来,白吃白住,到现在还不死…”
小凤端了碗茶上来,朱安世以为给了他的,哪知他刚伸了手,茶杯却被移到文影跟前,弄得他尴尬不已。文影只顾喝着,也不在意他的脸色,“大侠哪里不舒服啊?”
朱安世咂巴着嘴,指了指脸,“面子不舒服!哎呀,枉我是一代大侠,竟遭了你们两丫头的道!这么大冷天,连口热茶都不给!”
文影将喝了一半的茶水推给他,“想喝茶说啊!你不说谁知道你想喝茶啊!小凤,给我重上一杯,不要太热,我都快渴死了!”
朱安世将那杯被文影喝了一半的茶水推到一边,咳嗽了两声,学着文影的样子吩咐道:“小凤,给我重上一杯,要热点,我都快冻死了!”
小凤依旧只端了一杯茶过来,用力丢在桌上,白了两人一眼,“要喝自己去倒!我很忙的!”
文影赶忙将那杯茶水端过来,得意洋洋的喝起来,“大侠,有劳您自个去倒了!府里穷,发不起工钱,丫鬟家奴发了脾气就得让着点。”
朱安世无奈的摇摇头,“算了,算了!我不是来喝茶的。方才姑娘拿着灵芝一溜烟就没了人影,难不成拿这灵芝救人去了?”
朱安世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不像方才的玩世不恭,他开始切入正题,打听少年的下落。那株深山灵芝,只不过投石问路罢了,看来这少年还蛮值钱,能让人阔到随手丢出几十斤金钉子……
文影不动神色,一口气将茶喝完,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大侠果然明察秋毫,那株深山灵芝果然名不虚传,刚服下感觉就上来了!”一口仙气差点没把朱安世呛死…
“真的?那少年已经得救了?”朱安世高兴的捂住口鼻…
文影掰起白馒头往嘴里送,“方才你不闻到了吗?都进我肚子啦!最近肠胃坏的厉害,正好用你这株深山灵芝调调…”
“什么!”朱安世脸色一变,拍案而起,方要破口大骂时,忽又换上副伪善,围着文影打量了几番,礼貌的告辞,“既然姑娘玉体不是,那我就明日再来会诊!”说罢,便拂袖而去…
之后,连续一周,朱安世每日都会带一株深山灵芝登门拜访。不看诊,依旧闲谈,文影说累了,就剩他一人自言自语,也要跟她聊上一下午。文影虽挺不耐烦,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人奉上那么大厚礼,只让她陪聊,简直赚大发了!
也是那时,朱安世竟跟她说了他的死穴,阳陵大侠朱安世其实是个不择不扣江湖大骗子。他专门捡散着臭味的鸡蛋叮,只要动动嘴皮,恐吓恐吓,便能骗的大笔财富,武安侯田蚡,案头侯张次工,齐国国相主父偃,皆被他狠敲过一笔。说起敲诈勒索的过程,他神情愉悦,亢奋不已,像大了胜仗的大将军,举旗挥舞,无比自豪……
当他送来最后一株深山灵芝时,一改之前放荡不羁,侃侃而谈的豪放姿态,而是沉默了一下午。夕阳西下时,他终于开口了,沉闷的看着文影,“李小姐年纪不小了,有喜欢的人吗?”
文影担忧的看着他,“朱大侠今个时不时不舒服?先是一下午不语,方开口便问了如此奇怪的问题!”
朱安世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他日,若本大侠一时糊涂,不慎诈骗到李小姐亲人头上,小姐大可以放心,那所谓的罪证根本泄漏不出去,因为根本不存在……”
文影当时只一笑而过,根本没放在心上。他只敲诈有钱多疑的官,几辈子都敲不到李府头上来。现在思来,也许他早料到灵芝的真正用途,亦料到了今天!
但文影万万没想到,再次听到他的消息,竟是他的行刑之日,不禁让人心生悲凉。她叹了口气,握住慕世爵的双手,“朱大侠行刑之日,我想去送送他!”
慕世爵点点头,搂住文影,“怎么说他也算是我慕世爵半个救命恩人,我与你一起去送他!”
烛光下,慕世爵的神色愈发凝重。又一条线索断了,那封攸关全族性命的文件到底藏于何处,又在何人之手。一日不找不着,他一日不得安宁;一日不销毁,他一日不敢考虑他与文影的婚事。虽然他迫不及待的想给她名分,但他更怕东窗事发,祸累爱人……
他取出块玉佩,戴到文影的脖颈间,“以此玉为证,待本侯扫除灭族之祸,定娶你为妻!”这话,他埋于心底许久,终于可以当面说出;这玉,他藏了三年,本打算将它留在草棚中,但怕她领会不了,只简单当做医药费,然后拿去典当换钱……
这玉碧绿亲肌,色泽手感上佳,应是块传家老玉。再瞧这形状,半圆不圆,像被徒手撕开的月亮,雕已龙凤呈祥的画案,但图案也只有一半,需另一半拼合,凑成完整花样。
另一半正挂在慕世爵的脖颈间,映着烛光,发出淡绿色微光……
文影紧握着玉,只淡淡笑了笑,她很想高兴,但心口却像压了石块,沉沉的,高兴不起来。她仰视着他,视线不移开半刻,生怕稍一离开,他便化作流星,不见了……
“怎么了?怕我…”慕世爵看出了她的忧虑,但不等他把话说完,便被文影轻轻捂住口鼻。
“我等你!”她依旧淡淡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