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恨藏的很深,她的仇却刻意埋的很浅。
告别老奴邱焉后,她没有回去慕府,而是躺在保安堂的地板上冥思。这里的药味能让她尽快平复心境,恢复理智。唯有时刻保持冷静,她才能想出绝佳的法子,才能救兄长出狱……
夜深了,药铺里静的出奇,连只耗子的叫声都听不着。地板也凉的出其,躺在上面就跟躺在冰窖上一样,冻得文影直发抖。她身上依旧穿着湿透的湿衣裳,披头散发,就犹如那街角行乞的妇人一般,目光呆滞,面无表情……
街头突然焦躁起来,有人提着火把四处乱窜,像没了脑袋的萤火虫,漫无目的的游走,照的药铺内忽明忽暗……
“文影姑娘,文影姑娘……”
“也不知李姑娘跑哪去了,都急死侯爷了!子时前找不着,侯爷肯定是要杀人的!”
“谁说不是呢!少夫人已经被关起来了!侯爷已经说了,若李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便要她去陪葬!”
“要我说,少夫人也是自作自受!本是同乡人,相煎何太急!李姑娘处处忍让,她却处处咄咄逼人,三番五次加害,若不是侯爷早对少夫人有了提防之心,李姑娘今日就不仅仅只听力不行了!”
“啧啧啧,红颜多薄命啊!我还听说侯爷为保住李姑娘全家性命,不得不痛下杀手,除去多年的劲敌李文才!”
“谁说不是呢!这朝廷里的关系更乱!听说咱侯爷早掌握了李文才灭九族的大罪,却一直藏着掖着,拒不上交,而且暗地里还派人阻挠其他追查李文才的官员!但纸包不住火啊,听说有其他官员也掌握了李文才的罪证,所以咱家侯爷才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先收了李文才,以免他遭了其他人的道……”
“这李文才虽只是个文弱书生,却也是个让人敬佩的汉子!听说他入狱后,不但不记恨咱家侯爷,还托付他代为照顾一家老小!”
“就是!这么有骨气的男子怎么会有如此歹毒的妹妹!哎,真是造化弄人……”
“我倒觉得李姑娘更像李文才的妹妹!你没听说吗?今日侯爷去捉拿李文才时,忽然一阵狂风暴雨,然后李姑娘就披头散发的出现了,当众跪在地上,给李文才送行……”
“得了吧!说不定李姑娘是李文才的红颜知己呢……”
“哎哎,你们两瞎聊什么呢!赶紧找人去!”
偷懒闲聊的两人被呵斥而去,药铺里顿时又暗了下来!文影坐起了身子,流出惊讶的泪水。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兄长的用心良苦,他拒不认她,狠心把她撤出李家宗籍,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为李家留下半根血脉……
而慕世爵则是这场庞大的迷藏游戏的另一主角,他狠心将新婚燕尔的娇妻玉兰推到刀刃上,做了她的替罪羔羊。玉兰恨她入骨,怎么心甘情愿的接受……
文影似乎找到了解真相,解决问题的关键了!
她从药铺的后门溜了出去,偷偷爬墙翻进慕府。府内空旷的很,家丁都出去找她了,真是她行动的好时候。她找了只花盆顶在头上,一遇到人,就蹲在墙角,装成无辜的案几,蒙混过关,一路寻到芳华苑,倒也轻松顺利。
芳华苑的小亭中做这个人,悠悠喝着茶水,似察觉出她的到来,悠悠开了口,“既然来了,过来坐坐吧!”
是他,慕世爵!他是如此的聪明,心思缜密,遣了家丁去街头大海捞针,自个却胸有成竹的喝着茶,来了招守株待兔!
文影发下花盆,拍了拍头发上的尘土,坐到他对面,“我要见玉兰!”
“我知道!”他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又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到她的身上,“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文影喝了口热茶,抬头望着他,两行泪水涓涓而下,“对不起,我无法看着哥哥就此断送一生!我只是个孤陋寡闻乡下丫头,没有大义灭亲的忠烈,即便他犯了天理不容的大罪,我也会拼劲全力救他……”
慕世爵叹了口气,缓缓坐到她身侧,“若他日,被关入死牢的是我,我不想你难过,也不希望你为我做任何事,只要你悄悄送我一程便可!”
文影颤抖的抬起手,抚摸着他冰凉的脸颊,疑惑道:“你是在提条件?”
慕世爵托住她的下巴,认真的看着她,点点头,“不错!这是救你哥哥的代价!”
文影转过头,挣脱他手掌的束缚,眸子像藏了巨大秘密,“成交!”
慕世爵吸了口气,一半是欣慰,一半是失落。他不确实文影是否会遵守诺言,时刻谨记今日的话语;也不确定她真会成为个冷漠无情之人,任由他受尽折磨而去,不闻不问吗?他本以为她是个简单单纯的女子,心口如一,但今日的夜,却见证了个深如大海,阔如蓝天的女谋士。
文影聪明能干,一点就通,善于抓住机会,当机立断,眸中闪着一脉相承的精明。认真的她还真有兄长李文才的八分影子,看透一切的谋算劲儿,有过之而无不足!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慕世爵端起茶杯,与文影碰了一下,当下立了此番约定。文影将茶水一饮而尽,双目炯炯有神,完全像换了个人,胸有成竹道:“必定遵守承诺,否则收受折磨而死,并且死无葬身之地!”
文影敢这么说,或许是想出了万全之策,亦或早料到了她的结局,才敢如此肆无忌惮,赌咒发誓。她甚至将时刻携带于身的急救丸换成了一粒剧毒药物,为自己准备好最后的归属!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她还会忌惮什么!那场寒雨浇透了她,也浇醒了她,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与其战战兢兢地的活上百年,倒不如畅快淋漓的度过短短数十载!
两人一同进了玉兰的屋子,玉兰正对着铜镜梳妆,可再多的粉黛也掩饰不了面颊上的红印,她终收受到了应有的责罚,是每个丈夫管教妻妾最常用、最普遍的法子!
玉兰见了文影,怒瞪着双目,恨不能握起剪刀捅向她,立刻摘了这根扎的她生疼的心刺。但她不能,她只不过是只替罪羔羊,杀了原主,她亦只有死路一条……
“你来干什么!”玉兰冲着文影忿忿质问道。
慕世爵自顾找了地方坐好,并不理会女人间的勾心斗角。因为他了解文影的个性,她若真心想争,怕是十个玉兰相加都不是她的对手……
“干什么?当然是有事,难不成你会以为我来看望你?”文影一改以前的谦卑态度,昂首挺胸的看着她。
玉兰缓缓走到她跟前,摆出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兀自盈盈一笑,好意提醒道:“我现在可怀着侯爷的孩子,你别不识好歹,若动了胎气,怕侯爷不会放过你的!”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扇在那副洋洋自得的面颊上,当场打的她失了重心,连打了几个踉跄,才扶着梳妆桌站稳,铮铮的看着文影,强忍下来,佯装出一副弱不禁风、无辜凄楚的侯爷夫人模样!
文影早不吃她这套了,随手扯了块白色幔帘擦了擦手,“你最好能忍着!十月怀胎,你若生出来的只不过是一泡尿,亦或一坨屎,那是慕府的笑话;若正生出个娃娃来,那你就犯了通奸罪,按照当朝律令,必杀之!”
玉兰脸色一变,瞄了眼一言不发的慕世爵,大声呵斥道:“你算哪根葱?跟在本夫人眼前撒野、胡说八道,信不信我……”
“信!杀我多容易的事,你都是熟手了!”文影抢过话头,冷冷的看着她,目光厉的跟刀子一般,“可这世上不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你送了那么些大礼给我,是时候回礼了!”
“你,你什么意思?”玉兰看了文影披头散发、目光凌厉的样子,不由咽了口口水,向后又移了两步!
“你是个聪明的人!若你不走这一步,我倒还会饶了你!”文影又逼近一步。
“妹妹到底在说什么?姐姐实在听不明白!”玉兰低眉顺眼,卖起糊涂来。
比起她恶毒、凶神恶煞的模样,文影最讨厌她这副装出来的可怜,用力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视她愤怒的双眸,“少跟我装!我哥哥这么急着奔进死狱,你功劳不小啊!”玉兰眸中露出怯意,欲转脸向慕世爵求救,但却被拿捏的死死,文影那双愤怒的眸神恍然间平静如水,含水带笑,“不过你放心,我暂且不会动你!妇债夫还,你夫君已决定用他的命换我哥的命,你说你多好命,偏偏不懂珍惜……”
慕世爵自当什么都没听见,闭上双目,双手握成拳,藏于袖中。他这辈子所为的最后悔的事就是吴县的那场闹剧,竟让玉兰进了慕府的花轿,这个贪得不厌的女人,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甚至勾结朝廷命官,出卖消息……
文影说不出的厌恶眼前这张震惊的嘴脸,一把甩开她,转身向外走去,“最后一句话,从此刻起,我就是我,李府小姐,李文才的妹妹,李雯筱!你玉兰只不过是凤角仙的,妓女,不配替我去死!从此刻起,最好把你肮脏的爪子藏好,否则休怪我心狠手辣……”
话罢,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不仅仅离开玉兰的房间,而是离开了慕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