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雪亮如昼,苍穹浩瀚,满天繁星,璀璨生辉,明天会是阳光明媚的开始。只是这夜,李雯筱不觉得好过,她得与慕世爵同车独处一夜,虽不是独处的第一夜,但却是她清醒后的与他独处的第一夜,感觉甚怪。
李雯筱平躺在马车里,身子藏于马车内,只将头露出马车。身上盖着替她治病的农家赠送的被褥,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侧,慕世爵只盖了黑色绒边大红袍,与她的甚为相似,侧躺,背冲着她,枕臂而卧,闭目浅睡。
马车与花轿紧挨着,跟随慕世爵的亲信围绕马车花轿掺了雪,以粗壮枝干为料,建成离地数寸的简易矮床,一律侧躺,面朝外,一则不窥主子隐私,二则能第一时间察觉危险,保主子周全。矮床群外,燃着驱赶野兽的火堆,映的众人都染了红晕,如酣睡的醉汉。
李雯筱又翻了个身,动作轻盈,却没能阻止马车吱吱乱响。她曾经也与哥哥李文才露宿过野外,田间地头,溪流潺潺,兄妹两相依而眠,踏实心安。此刻,虽有众人守护,她却心乱如麻,莫名恐惧,难以入睡。
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干木炸裂之声,静谧的夜里,听着十分咋耳。花轿里传出些唏唏嘘嘘的响动,新娘玉兰似乎也未入眠。李雯筱似感觉到同伴的存在,心中宽慰许多。只是身边躺了个男子总归让她耿耿于怀,清醒警惕。
“咳咳咳…”旁边突然传来一阵紧凑的咳嗽声,马车亦晃动不已,吱呀吱呀的响着。有几个亲信抬头探望,怕主子有所吩咐。雪夜里,亮白如昼,能看尽马车周围动静,确认主子没有动作,夜静了,才回身继续睡觉。
可这夜注定是嘈扰的,刚刚恢复宁静,又一连串的咳嗽声爆发出来,急促的让人不安。动静亦大的惊了睡在矮床的亲信们,个个佯装假睡,聚精会神的侧耳倾听,但当事人却未感到非常不适,只转了个身,仰面而眠。
李雯筱只侧目看着他,并不如慕府亲信那般紧张,由于剧烈的咳嗽,他脸颊微红,气息粗糙,胸前起伏的厉害,双目却一直紧闭着,似乎仍停留在睡梦中。思及此处,李雯筱胸口嗝了一下,神色更加复杂,警惕中又掺杂了忧虑。
她想起白天里偷听到的慕府亲信们的抱怨,埋怨主子连着数十天诸事不管,昼夜不分的照料个阴阳怪气的书童,耽误了行程,害他们被大公子臭骂。若不是一支巴渝舞逗乐了慕世爵,挽回点人气,估计这会应该被他们咒死了。
她越想越难心安,望着漫天繁星,犹豫不决。爹兄皆教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悉心照料病中的她十来天,乃是大恩,她理应涌泉相报。只是,李雯一直筱耿耿于怀那个梦境,他与兄长绝命与他……
微风中,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连马儿都受了惊吓,踏的火苗乱窜,嘶鸣不绝,一时间,驻地骚乱不绝,人马混作一团。亏得领头是个气魄不凡之人,懒懒起了身,很快平复一切。驻地安静如初,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火堆旁多了个人影。
混乱中,李雯筱猫起身子,伸手探慕世爵的额头,烫的厉害。她变得焦躁,不知所措,很快又恢复冷静,连忙把被子全盖在他身上,独自跳下马车,将药草全都熬成了汤水,存好两顿的量,剩下的,嘱领队头头分给众人喝下,以防染病。
回到马车,李雯筱扶起慕世爵,让他倚靠于马车壁边,费了好大力气,才哄他喝下汤水。迷迷糊糊中,他嫌药苦,李雯筱立刻揪出冬枣,给他过嘴去苦,情感之真,如侍自家亲人。待药汤喝尽,李雯筱便又扶他躺下,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犹如端午的粽子。
众人皆在一片抱怨声中,仰面饮尽苦药。这汤水之苦,难以忍受,个个蹲坐着,以雪清口,场面壮观可笑,看的李雯筱躲在马车里咯咯傻笑。懂事的领头给新娘也送去了一碗,此刻花轿里正有人被呛的直咳嗽……
夜深了,喧嚣注定是暂时的,静谧再次统治一次。药效起了作用,众人很快入睡,不断咳嗽的慕世爵也安静了,呼吸均匀,面容安详,额头有细汗溢出。
李雯筱紧紧裹住毛绒披风,迷迷糊糊睡着,她伤寒初愈,很困很想沉沉睡去,却不敢随心所欲。她照顾过患传染性急风寒的病人,这病来得急且凶,须贴身照料,挺过去便是一般风寒,挺不过去人就走了。
接连十几天赶路,风餐露宿,疲惫不堪,铁人也要生锈了,何况是血肉之躯。李雯筱诊出慕世爵突染恶寒,恐其迅速蔓延开,顾不得留下医治自身病痛的处方,取出所有草药,配出强预防、强治疗药方,熬制、派发给众人。
有异物敲打在李雯筱的背上,她猛的惊醒。见是慕世爵热的难受,双臂都溜出被窝乘凉,不安分的四处乱窜。这染了风寒,须浸在热水逼出憾事,否则就得狠狠捂,大汗淋漓方能见效。李雯筱手下不留情,麻利的塞回两只胳膊,用棉被再次裹紧。
发汗乃关键阶段,慕世爵前额的发根湿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发丝流淌下来,滴落在简易白枕上。他依旧睡着,辗转反侧,热的难忍,开始踢被子。他踢一次,李雯筱帮他盖一次,踢两次,李雯筱帮他盖两次,反反复复十几次,李雯筱没了耐心,忍无可忍,直接趴在被子上,死死压住,让他动弹不得。
即便被重物压制,慕世爵仍不安分,企图挣扎。李雯筱亦不懈怠,展示毕生绝学,四肢大开,像蜘蛛丝一般死死裹住猎物,任凭对方如何折腾,绝逃不出这暖炉被窝。这就苦了一路驼着他们的马车,吱吱呀呀,断断续续,叫了大半夜。
待星月退却,东方泛白,吱呀之声消失时,有人醒了,是个少年,名唤小六。双目布满血丝,不知是一夜未眠,还是连日操劳,休息未够。
他偷偷瞄了眼吱呀一宿的马车,看不见马车内部,只见两个少年沉沉睡着,上下互贴侧脸而眠,目光刚触及,便急急忙忙收回来,慌张不已。
睡在旁边的领头低声呵斥道:“主子的事,不是你该好奇的!去林子里看看,弄只野兔给主子补补身子。”
少年点点头,一溜烟跑进了白茫茫的林子。
果然是大好晴天,东方红晕初染,几缕光线洒在驻地上,照的人越发懒洋洋的。火堆燃尽,只留下一块块乌漆的黑炭堆,马儿踢踏着地面,是不是发出沉闷的呵气声,有人重新架起火堆,难得清闲,烤起刚猎杀到的野兔、野鸡。
红火的熏烧中,野味滋滋冒着油,香气四溢。李雯筱陡然醒了,哈喇子拖出老长,弄湿了慕世爵的脸颊,她迫不接待想加入野烧队,便快速探了慕世爵温度,高烧已退,已无性命之忧,不过需精药养身,静心修养上十天半月,方能痊愈。
她特意整理了仪容,轻轻下马车,快速溜到火堆边,“今早有烤肉吃啊!”
六七个人围着火堆,硬是无人回应,都对她避之不及,只有领头在不远处道:“这烤肉是给主人准备的,李公子如此得宠,等吃现成的便是!”
李雯筱可不傻,自然明白个中意思,心领神会的笑了笑,“什么李公子不李公子的,叫我雯,文影,紊雨霏霏,影于尔后!”
李雯筱特意给今后的书童身份取了新名,但似乎不受欢迎,众人依旧对她爱理不理,各自忙碌着。李雯筱为能吃上烤肉,也只得装作看不见,双目紧盯着金黄烤鸡,只要能咬上口,被全世界孤立都值得。
“啪”一处鸡皮炸裂,油脂顺着脆皮流出,滋滋作响,李雯筱难耐馋虫翻腾,想抢过来亲自烤,可她想吃烤鸡的**太明显,完全被小六拒绝,“这种粗活不劳烦文影公子,待会被主子瞧见,我们可就不好过了。”
李雯筱刚想争辩,忽听见领头提醒道:“主子正叫你呢!”
文影,文影……声音虚弱,却真切的很,这刚起的新名,听着实在别扭,像呼唤他人。若不是领头的提醒,李雯筱恐怕半年都反应不过来。虽念念不舍烤鸡的美味,但俨然副书童的乖巧,轻快的跑到主子慕世爵身边,却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怎么了?又哪里不舒服?”
慕世爵突然“气愤”的捏住她的嘴巴,责怪道:“被你活活压了一夜,现在都渴死了,你说本公子能舒服吗?”
李雯筱双目瞪得老大,“你,你昨夜一直昏睡,怎么,怎么知道……”
慕世爵轻轻托住她的下巴,不容置疑道:“我当然什么都知道!去,给本公子端碗水来。”
李雯筱不满撅着嘴,碎碎念:呸呸呸,本姑娘好歹也当过大小姐的,倒被你当小厮使唤了,不识好歹……,算了,不跟病人计较,倒显得我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