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影离开师门太久了,都快记不清半山腰上的茅房与药草香了,那是与草药园截然不同的味道,无拘无束,逍遥快活的自由。她每日跟师兄身后,上山采药,并把采到的药材记录在册,回去禀明师父!
一天只需采十株不同的药材,名字,药性,药效,一一叙述,若有差错,便要受罚,一人包揽一整天的家务活,洗衣,做饭,打扫屋子,偷懒少干一项都不行。文影贪玩贪吃,不如师兄勤奋,基本常年包揽所有家务……
但她怎么也做不好饭,洗不干净衣服,每每都是师兄默默帮她擦屁股。而她则负责跑进林中撵野兔,捉野鸡,为朴实的生活添些荤腥……
那时的日子虽过得苦,却从不觉累。
她爱挂在枝头晒太阳,听着清风过耳,响起树叶摩挲之音。那声音像鸟儿扑腾翅膀时,发出的起飞口号;像鱼儿误入水草时,摆动尾鳍的恐惧;像兔子躲避猎手时,贴地奔跑的节奏……
她更爱趁师父不在时,偷偷溜进养身炉中泡澡,温暖的泉水是这世上最神奇的存在,躺在里面,闭上眼,听着鸟声,想象天堂的样子,幸福无比!睁开眼,竟然是师父阴云密布的冷脸……
“师父!”文影惊恐的低声唤到。
“蝶儿,你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再泡一会……”
文影分明看见师父殷红的眼圈,还有满头大汗、勉强挤出笑容的师兄……
她慢慢恢复了意识,知道自己回来了,回到最快乐的地方了。可当她环顾四周时,眸神立黯淡下去,她来过这里,这里不是天堂,而是太**……
“师父,赶紧扶师兄出去!他快承受不住了!”文影无力道。
草木见文影已经醒来,支撑他坚持的某些东西消失殆尽,立刻陷入昏迷不醒的状态。顾骞连取了件衣裳,披在他身上,抱他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连命宫女再上之前的淡黄色药汤,亲自喂他喝下……
“师叔,原来您挺疼草木啊!还以为您只疼小的,不疼大的呢!”小太医蹲在草木身边,拿干布为他擦身体……
“哎哎,别乱叫!我不曾记得师弟有收过徒弟!”顾骞强国他手中的干布,一丝不苟的擦去草木面颊上的汗黏汗。
“又不让叫师父,又不让叫师叔!那我该叫您什么啊!”小太医焦急的骚着脑袋。
“大夫,顾大夫!来,帮顾大夫好好照顾下徒儿,顾大夫要去照顾另一个徒儿!”顾骞特意加重顾大夫法音,以示提醒。
顾骞见草木已无大碍,便立刻又爬上缸去,检查文影的身体,手里的黑斑已渐褪去,但左胸连接肩头处的一大片黑云却纹丝未变。他取一根银针,插入黑云,拔出,针未变色,忧心稍收,“毒散了,但已经长成肌肤的一部分了!”
文影勉强的笑了笑,伸手握住顾骞的手,“对不起,师父!”
“没事,没事!都会好的,都会好的……”顾骞难得摆出副慈师模样,摸着文影的脑袋,眼圈不知不觉又红了!
文影歪了歪脑袋,靠在师父的肩头上,闭上眼,想象天堂的模样,那里只住了师徒三人,有花、有碟,有草、有树,还有一群白鹤翱翔云中……
“师父,徒儿好累!”
“那就睡会,师父会一直陪着你!”
文影点点头,眉头微舒,受伤的身心暂且找到了肩膀依靠。这个肩膀宽阔安全,绝不藏污纳垢,只要静静靠着,便是一片心平气和,春风拂面的温柔,是少时不敢奢求的宽容,儿时不曾享受的厚待!
夜已经深了,月光清冷,星儿零落,洒在寒风骤起的院里,冷清异常。风儿撩开悬空的帘幕,吹散缸里的热雾,灌进一阵冰寒,这股子阴冷劲儿,像极了女子的阴柔,扑在面上不疼,却是锥心刺骨的冰。
“师叔,转凉了,我先扶草木进屋了!”小太医嚷嚷了一声,连抱起草木,犹自先进了屋。
“蝶儿,我们也进屋吧!”顾骞轻轻在文影耳边呼唤,像在哄收了惊吓的孩子。
文影懒得睁开眼睛,只轻轻点了头。
赶在下一阵凉风散尽热雾前,顾骞扯了条白色帐幔围在文影身上,轻轻一抬,便把她揽入怀中,打横抱出了缸……
整个皇宫出奇的静,看热闹的宫女太监早散了伙,休息的休息,当值的当值,唯有在此守夜的宫女远远眺望着,好奇不已。
进了屋,扶文影躺好。顾骞便招来了宫女,吩咐其熬上锅甜浓粥,速速送来!粥营养丰富,易于消化,对内脏负担极小,乃病人滋补之佳品。而文影与草木最爱食甜,自小没少偷过糖吃,熬成甜粥,能让他们胃口好点!
顾骞为两个徒儿分别诊了脉,二人皆无大碍,又舒舒服服躺在榻上,阅起医书来。草木这一趟,小太医自然而然的成了草木替代品,被顾骞呼来喝去,遣东去西,一会泡茶,一会捶肩,一会挑烛……
门外忽有了响动,小太医以为粥来了,连迎了过去。哪知迎来的不是粥,而是一身黑色朝服的太子。面上带着笑,三步并作两步进了病房……
顾骞见来人气宇轩昂,一身凛然之气,便轻松猜知其身份,连放下医书,起身行礼,“太子千岁!”
“不必多礼!阁下鹤发童颜,仙姿缈形,定是李大夫的师父了!”太子谦虚礼让,连扶顾骞坐好。
两人未来得及细细详叙,便有宫女端了两碗甜稠粥上来。小太医连抢了碗,拿去喂隔壁屋的草木,还剩一碗,顾骞方要起身去接,太子却已接了过去,“顾神医劳累了一正晚了,这等粗活,还是让晚辈来吧!”
顾骞笑了笑,心领神会,深夜登门,怕太子不紧紧只是为了喂粥,便识趣的找了托词,去了草木房间。对于这点,小太医非常不满,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在他的百般挑剔下,艰难的喂草木喝粥…...
太子刘据爱怜的抚摸着文影的脸蛋,慢慢把她拥入怀中,“我一听说你醒了,就立刻从未央宫赶了回来!”
文影机械的靠在他肩头上,“小女子只不过是个该死的犯妇,太子无需费心!即便病好了,还是要被关进死狱的!”
“敢!本太子倒要看看,谁敢动你!”刘据端起粥碗,喂她喝粥,“过不了几日,李博士便能出狱了!你可要快点好起来,不能让他担心!”
一听到兄长要出狱了,文影连大口喝起粥来,感激的看着太子,“谢太子救命之恩,李雯筱日后必定以死相报!”
“说什么傻话呢!什么死不死的!本太子要你好好活着!”刘据心满意足的看着文影大口喝粥。
喝完粥,刘据取了毛巾,亲自给她擦嘴,脸上浮过一丝愁云,“不过说来也怪了,也不知那朱安世吃错了什么药,突然上书,状告朝廷大臣,弄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
“此等罪大恶极之人说的话完全不可信,直接拖出去砍了一了百了!”文影眸神中藏着一丝恨意!
有人想杀她兄长,她便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杀她兄长喽!既然上天让她活,她便会认真的活下去,好好下完这局棋!
刘据惊讶的看着她,忽恍然大悟道,“他朱安世只不过是个死囚而已,为何要听他胡说八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启奏父皇,即可处决囚犯!”
文影应和着笑了笑,她本以为她的将已经死了,原来是她的将隐藏的太深,需要用性命唤他出来。无论如何,新一轮的厮杀开始了,她不会再手下留情,残忍的对手不需要多余的施舍,只需要被剥夺……
她抓住锦被,牙关紧咬,眸中闪出阵阵寒光,她迫不及待的想看见对手失去一切,惨败可怜的模样,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就让对手永远生活在无休无尽的水生火热中……
“李姑娘,李姑娘,雯筱,雯筱……”
文影一下子清醒过来,勉强挤出丝笑意,“我没事!只是忽然想起过去的事…”
“你刚才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可怕!”刘锯依旧心有余悸,“要不我把顾神医请过来,为你细细把个脉!”
“我真没事!师父劳累了一天,让他老人家好好休息吧!”提到师父时,文影面容明显缓和许多,眸神中亦有了情……
可她的情正在慢慢发酵,分割,隐藏于爱下的恨日益强大,正渐渐脱离爱的束缚。为了爱,她曾放弃了恨,却正因为她放弃了恨,差点断送了兄妹两的性命!死里逃生,她觉得以前是错的,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改正……
刘据突然握住文影的手,含情脉脉的看着她,“可你这样,我很担心!”
“我怎样?只不过是脸色难看了些,没大碍的!”文影收回手,抚摸着松弛的面颊……
“无关脸色,而是你的神情目光,不再像以前那样让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