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雯筱不做停留,跟着小六继续向里走去。过了清塘,走了几米小石路便到了住所。这宅子前后通透,依塘而建,绵延数十里。正中间的真是慕侯府二公子慕世爵的住所,小六领着李雯筱向右转,在紧挨慕世爵的一间房前停住了。
命人打开,一股子胭脂香粉混合气味为扑面而来,呛得李雯筱与小六连打起喷嚏。侍在门口的婢女惊恐不已,连忙下跪认错,“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取来熏香祛祛味儿,还请公子饶了奴婢!”
李雯筱被这婢女诚惶诚恐的样子着实吓了一大跳,若是小凤,破口大骂两句,然后开了所有窗子便就完事,哪里用得着下跪求饶。婢女这一跪,慌了自己,也慌了曾是小姐的李雯筱,她拙手拙脚的扶起婢女,“没事,没事!待会把窗子打开透透气便可!”
小六表现的倒像个小大人,捏着鼻子,进屋巡视一番,满意的点点头,“你叫莲花吧,屋子收拾的不错,就是女人味重了点。李公子名义上只是个书童,可是咱侯爷身边的红人,会医术,会吟诗,可得好生伺候好。”
莲花使劲的点点头,跑进屋开窗散味。李雯筱受不了这浓郁的胭脂水粉味,便别了小六,独自坐在水塘边消磨时间。这冬日天黑的着实快,放在进门时还天色大白、万物清晰,这一会便完全黑了下来,偶有灯火闪烁。
后天便是年三十了,一家子围桌吃团圆饭的日子,如今身在长安,他乡异地,唯有望月寄思。忽闻丝竹管乐之音,从东边传来,轻捻慢挑、唇齿协作,竟能和出潺潺涓流,柔化人心,亦能奏出高山瀑布,振奋人心、心旷神怡……
黑暗无聊的冬夜,似有了几分乐趣。
不知过了多久,莲花提着灯找过来,给她披了黑色貂衣,“公子,外面下霜了,回屋坐吧!”
这自打进了慕府,她便成了实实在在的公子,李雯筱不再是她的名号,小姐、姑娘也离她远去。她现在是书童李文影,是被唤作公子的小生。咋听着总觉得别扭,反应不过来,不过习惯了便好,终会适应的。
莲花这一提醒,文影还真打了个哆嗦,风寒刚好,是不该杵在寒水边。她裹紧貂衣,随莲花一起进屋。晾了一会,胭脂水粉味果然淡了许多,屋里因燃了炉子,的确暖和许多。
文影脱了貂衣,围在炉边烤火,莲花赶忙准备好坐垫,又端来暖茶、点心,供她消磨时间。如此周到的贴身服侍,文影却觉得浑身不自在,有些怀念小凤的不尽职,轻抿一口茶,对莲花招了招,“莲花,来,坐坐!别忙东忙西的,就我一个人住,没什么好忙的,随便点即可!”
莲花乖巧的坐在文影身边,低着头,“侯爷吩咐过,要服侍好公子,否则奴婢是要受责罚的!”
文影笑了笑,不以为然道:“侯爷又不在,不用怕!就你我二人时,你拿我当姐,兄长便可,无需拘泥俗礼。”
莲花抬头看了看文影,羞涩的点点头,便一起围炉小酌起来。酒过三分,人便松懈了。莲花诉说了身世,也是可怜女子。虽现在是下人,可曾也是官宦之女,后家兄受了圣罚,她便被人囚养,抚琴卖笑,夜夜**,后被慕世爵买下,成了慕府婢女。
听闻莲花身世,文影心中怅然,怕莲花便是她前车之鉴。如今兄长境遇不明,得想法子前去探望,自家兄弟蒙难,岂有袖手旁观之礼。
烛光摇曳,照的这屋子通亮。文影身后,离墙三米远处,设一短腿案几,以宽榻为椅,榻长至墙根。墙体为木,镂空雕制,以绸遮蔽内室,使人不可窥。两边有通往内室的宽门,即便门开,亦有从梁上垂下的暗黄帘布遮蔽,即便有心,亦是轻易窥视不到。
几杯下肚,酒劲便上了头,与喝惯的江南甜米酒不同,长安酒辛辣重口,咋饮下,酒烈冲喉,三杯上头,五杯上脸。文影才饮了两碗,便头晕起来,莲花扶她躺在宽榻上,又已锦被盖好,便去厨房为她熬制醒酒汤水。
莲花走开不多时,便有人敲门。文影以为是莲花,便懒得起身,依靠在贴墙而制的软靠上,轻按太阳穴,唤对方进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与莲花同样打扮的少女颔首进来,身后还跟了两位长相清秀的小生,约莫十四五岁,本是单纯好读的年纪,眼眸流转,映着烛光,透出几分世俗媚态,见了文影,掩不住的惊讶。
文影以为是自己失礼了,便掀了锦被,正襟危坐好,问道:“这两位是?”
少女低头答道:“这是丞相大人赠与侯爷的两位侍读,侯爷让公子安排一下!”
文影心中一愣,不知慕世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偌大的苑子,她尚分不清东南西北,又如何安排着两个大活人,便只能等莲花回来,“这天寒地冻的,先坐下来喝口热茶!”
女婢取了方形坐榻,两位小生便落坐在文影对面,拱手施礼,“谢谢公子!”
文影双手托着沉重的脑袋,浅浅笑了笑,懒得说话。这烈酒烧的她难受,早知道就不喝了,也不必搞得这般狼狈。可两位小生却痴痴的看着她,看得她脸颊发烫,着实不好意思,便说道:“莫不成我脸上沾了什么秽物,两位公子才……”
两位小生意识到失礼,才收回了目光摇摇头。稍大点小生笑道:“方才我兄弟失礼了。只觉得公子不像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倒有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
文影释怀的笑了笑,点点头,“我乃会稽人氏,随侯爷来了长安!初来乍到,不识人情世故,若有怠慢,还请两位公子海涵。”
谈话间,莲花进来了,一看屋里多了两名小生,脸色一变,疾步走到文影身边,将醒酒汤递给她,“公子,趁热喝!这汤醒脑最好了!”
文影借过汤,温度恰恰好,不烫口,方便直接饮下。一碗热汤下了肚,浑身毛孔像是开了,向外散着酒气,立竿见影,这头还真不痛了,身体也找到了重心,不似方才脚下无根,翩然欲登天之感。
文影招呼莲花坐在身边,指着两位小生道:“这两位公子是侯爷的新侍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安排他们住下!”
莲花思索了好一会,道:“房间倒是还有两间。一间就在公子隔壁,另一间稍远些,要到小塘的尽头。”
文影喝了口莲花新奉的茶,“侍读,侍读!住近一点好,那就……”
不等文影的话说完,莲花又说道:“哦,公子,我忘了,隔壁一间,侯爷时不时会去打坐冥想,恐怕……”
文影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点点头,“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委屈二位暂住小塘尽头的屋子,离书房稍远了些,不过沿途风光尚佳,走来也不会寂寞!”
两位小生欣然去了新屋入住,只是莲花送他们出门时,文影似乎看到两对怨恨的目光紧瞅着莲花,心中不免发憷。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小孩子罢了,即便不满住处偏僻,也无需耿耿于怀,记恨在心,冲着下人耍狠。
深宅大院,黑深似海,文影忽想到白天街上的一幕,这两位侍读便是丞相送来的大礼,即是大礼,绝非简简单单的侍读,莲花是为她打算,有意将他们撵的远远的。
文影细细看着莲花,也就二十出头,生的修长俏丽,在此为婢,着实可惜。两位少年的恐吓,她视若无睹,自顾忙活着,差人进里屋铺好床铺,又搬来香炉好生熏着,偌大的屋子,就住她一人,却有十几个人围着她忙。
稍晚些,有人送来晚饭。尽是些滋补身心的江南菜肴:清炖鲫鱼汤,蜜煨乳鸽,桂花糯米藕,清炒菜心,糖醋排骨,甜汤南瓜。后又补了些暖身的北方菜,大烧羊肉,野烧山鸡,肉夹馍,臊子汤…..
这半个月没吃上口像样的热饭,菜一上桌,文影便疯狂开动,吃惯的江南菜一扫而光,后补的北方菜又吃了大半才算饱了,懒洋洋的躺着。莲花与负责上菜的婢女着实被她的饭量吓了一跳,面面相觑,怕是干粗活的家奴也没她的大胃口。
见文影停止用膳,莲花取了湿毛巾给她擦脸,命人撤了满桌子碗碟,“公子,待会要不要吃点甜汤,江南厨子做的。”
一听甜汤,文影双目闪光,毫无犹豫的点点头,“没想到慕府会有江南厨子,是有主子出生江南吗?”
莲花噗嗤一声笑了,“公子有所不知,府里就公子是江南人,厨子也是侯爷花大价钱给公子买的,只给公子做菜。”
文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本以为到了长安城,寄人篱下,有吃不尽的苦头,如今却是到了人间仙境,住在偌大的宅子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若是旁人定是乐不思蜀,可文影却是居安思危的性格,怎么也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