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仁七年初,孝扬帝念情至深,又不堪国血繁重,薨于太元正宫内。其弟祈彬继位,改国号天赫。
天赫元年春,宁悠谷的风声,依旧和过去的每一年一样,清洌得像泉水。
青玉色的翠草丛里,有短发的小男孩,悄悄靠近了一堆高耸的草,突地,一声大叫:“姐姐,你在干什么?”
“嘘——”靠着草堆掩盖身影的小女孩,在受到惊吓的几秒内迅速地转过身,敲了自家弟弟一个大头,“吵什么?小心别把姑姑给吓着了……”
“姑姑?”男孩小小的眉头皱起,踮了脚尖左右看去,“哪儿呢?”
“啪!”又是一下爆栗,“说你矮你还不承认!”纤细小手指指向草外一处空地,“那呢!”
男孩抬目,果然望到不远之外的空地上,有一个人影。
白衣白裙的女子安静地坐着,手边是一篮还沾着露水的拾玉草。微微的风中,女子唇微动,似是在喃喃自语。
“姑姑又在跟羿叔叔说话了?”
“哪里有的事?我听娘说,姑姑来到这里的时候,羿叔叔就已经是个半死人了。从头到尾,姑姑就没有能跟羿叔叔说上过一句话。”
“那她是在跟谁说话?”男孩的小手指指向前方草地上一块微隆的突起,“我听娘说,羿叔叔就埋在那里。姑姑每天来这里,就是为了要跟羿叔叔说话。”
女孩嘟起嘴,不悦地瞪向自家弟弟:“才不是呢!”
“是!”
“不——啊!”女孩反驳的话,突地咽了回去,纤细小指指向从路的尽头走来的女子,“娘过来了。”
听到自家娘亲的脚步声,姐弟俩的脸上同时染上惊慌。一溜烟儿,只转眼的瞬间,已经跑得没影。
宁悠谷口已经站立了良久的那个男子,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了这两个如兔儿一般奔跑过来的孩子,也便是这样顺手地,扯住了他们的身子。
“你是谁?”姐弟俩心灵相通,同时问出声。
面前的人,陌生陌生,还是陌生。他们在这谷中长大,就没见过除了自家娘亲自家爹爹,宜家姑姑和羿叔叔之外的第五个人。
紧抓着他俩的男子,安静地看着这两张稚气的脸庞,熟悉之感越来越强烈。他们不认识他,他却认识他们的父亲和母亲。
男孩势气不输,女孩不让分毫,不愧是身上流着星火与冷暖血液的人。
既然这样,那么,他来这里,该是找对了地方吧?
男子低头,笑容和悦:“我的女儿,跟你们差不多大,也是调皮得紧,每天跟长她一岁的哥哥玩玩闹闹,从不服输。”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这个人答非所问,显然分不清重点!他还没有说他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放开拉着他们衣服的手,淡笑着退后一小步,启唇轻答——
“祈阳。”他的笑容明媚如这清晨的朝阳,声音沾染着风声,亦如泉水清洌。
“祈阳。”他微笑,“我的名字,叫祈阳。”
我从来都知道,我的生命是注定短暂的。可是我未曾想到,如此短暂的生命,也会有如此多的意外。
从我遇见她的那个夜晚开始。我知道这个女孩子,是不普通的。我想挽留她。这是我一生中最自私的决定,我霸道地想为凤萧声,留下这个女孩子。
从她的十二岁到十六岁,我把她带在身边,看着她一天一天地长成。我熟知她的一举一动,一眸一笑,我能从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心底。
她爱我。我知道,她爱我。我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我更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知晓之后,没有逃避的冲动。我最不知道的是,我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那一天,在船上,她开口问:“若我爱你,你该如何?”
我在她的眼睛里,第一次丢失了人生中的淡然。我不回答。
我怎么能让她知道,我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也陷入了感情。
宜家,一个活不过二十五岁的男人,如何能伴在你身边,给你一生幸福?我在给她的第一个吻里,算计了她。我给她下了药,让她不能走动超过一步。
星火把她接走的那几个日夜,我常常从梦里惊醒。我听到她在喊着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她说,公子,你怎么可以这样算计我?你怎么可以这样算计我?
我日夜仰望朝祈的方向,想着她是否已经回到朝祈。直到星火一脸尘土地出现在我面前。直到原寂轩的人,带着她的随身物品站在我面前笑。
这个姑娘,怎么可以不听我的话?
这个姑娘,怎么可以和别人串通起来戏弄星火?
这个姑娘,怎么可以不明白我的苦心?
这个姑娘,怎么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这个姑娘,怎么可以不懂得保护自己?
这个姑娘,怎么可以让我担心让我害怕让我天天想着她不能入睡?
我第一次打了她。我的心却痛得要死,每时每刻都在朝我叫嚣,为什么我爱她,却又要把她推开?我不能的。
宜家,你知道的,我不能爱你。所以,宜家,请原谅我第二次逼着你离开。这一次,我终于没有了再多的时间来想她,长歌岛被围,楚家军危在旦夕。可我未曾想到,我会在战火纷飞里,再次看见她。
我的宜家,这个我一手带大的姑娘,坚韧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她求我,她用一生中最虚软的语气求我。她问我:“你难道连一天一时的安慰和回忆,也不肯留给我吗?”我的姑娘,聪明绝顶,她如何又看不出,我对她的感情?
可是,这一天过去,她却不能再逼我了。
我用我身体里澄清的血液,换回了她的性命。换血的那一天,楚桐隔着门在外不住地嚎叫,安羿,你不可以。你怎么可以为了那个丫头,不要你自己。你真要这样,丢下我这个兄弟吗?
可是我知道,楚桐也想挽留,不管是宜家还是我,他都想挽留。只是因着我的存在,他还不明白自己的某些感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