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上,没有了树叶的遮挡,越来越大的雨,如帷幕般落下,淋湿了天地的一片阔意。身后是黑衣男人逼人的气势,身前,崖下,蒙蒙雨帘之后,是一片天然的大山谷。谷底平原上,轻灰被雨丝掩了下去,兵戈耀目。天边是秋光万里,黑云下却映出万道光芒,气势摄人,震入肺腑。是楚家军吗?不,不是,那兵戈簇拥着的那一角,有一面迎风旗帜,雨水激溅,气势滔天,撼动江河,旗上龙飞凤舞夺人心魂的是——祈。
那是朝祈的国姓,除了楚家镇关大军之外,还能有这样磅礴气势,又能得国姓的军队,天下仅有夜擎军一支!转目眺去,又见山谷一角,阴暗的苍穹下风雨萧萧,有高扬的旗帜,白色素底,上纹天禽兽图,金丝璀璨,不见一丝冷寂,有的只是无穷的气势,高扬天际,让我腾地想到那霜雪冰山上高耸的亭台宫殿。
身后的男人的转向旗上那个霸气无比的“冷“字,陡然一愣,再缓低首审视向我:“宜家姑娘果真大魄力,竟然能引得那多年未曾出现过的冷氏冷原堂出动……不过也是,如姑娘那一双眼睛……”这话出时,语气已经略有颤抖。
有冰冷的长刀搭在我已经在雨水中冰冷一片的脖子上,我霎时明白过来,这个男人不杀我是摄于这崖下两队人马的威力,想用我作要胁。我扬起灿烂脸的高声笑道:“阁下的如意算盘是打错了吧……夏宜家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怎么能成为您的保命符?若是你当时的刀慢了一点点,现在您不就可以用正统皇室血脉作威胁了吗?还是阁下做这山贼做久了,笨了呢?”
脖子上的刀轻轻一动,锋利的刀刃抹开了我颈上的皮肤,冰凉渗入皮下,有一丝热烫的液体从冰冷的那一处沁了出来。我眉锋不动,冷冷微笑,这点冰寒算什么,再寒心透骨的凉意我都经历过两次了,还怕这微不足道的一次?
“果然是夏宜家姑娘,在这生死关头还能从容谈笑,难怪上面说千万要留姑娘性命,不过……”斗笠下传来一声轻笑:“就算是不能出去,前有皇帝的亲生女儿作伴,后有宜家姑娘陪葬,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是吗?”我转眸,视线定立在他身后那一片雨雾模糊中,笑道:“阁下如此抬举宜家,只是恐怕宜家没这个荣幸了呢……”
男人身形一顿,霎时也觉察到了不对。
冷洌的寒光在他身后一闪,斗笠男人猛地闪过,手下意识地伸过来想抓住我,却扑了个空。山口灌进来的冷风夹杂着雨水呼啸过崖间,已经冷到麻木的身体清晰地感受到了身后靠着的那幅身子传来的暖暖适意。身后的人一手揽住我冰冷的躯体,一手高持长剑,剑锋凛冽,漆黑的眸子映着阴沉的天空,爆发着阵阵摄人肺腑的厉意,两把尖刀般划开敌人的胸膛,挖骨食人,不留一丝情面。
低沉的声音映着风雨,刷过我的冻得麻本的耳朵,如春风带来了一丝与他幽深眸子中截然不同的暖意。
“你怎么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会来,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会用这种担忧,愤慨的语气说话。我只是下意识地想摇头,知觉因为他带来的暖意而逐渐清醒,脖颈上的划口处传来阵阵尖厉的疼痛,让我不由倒抽了一口气。
身旁黑眸转到我透着血丝的脖颈,眼里的气息突然冷洌了十万分,如万年不化的冰雪,骇得长剑对立处的那个斗笠男子手上的长刀迎风一抖。雨已经如天河决了口,雨滴落在身旁斜立的长剑上,化为一股股溪流缓缓而下,汇在石上集成小小湖泊,荡着涟漪,映着剑影透骨彻人。身上的手臂一松,他轻轻置我于地上,丢给我一个冰冷却让我安心的眼神。我知道,即将到来的那一场杀戮已在所难免。
我抬手轻扯上他紫色飞扬的衣摆,抬眸坚定道:“留他一条命……”语声略顿,我冷冷看向对面那人,十九躺在雨中那凄凉的景象让我的心口痛苦得不能言语,我咬牙,一字一字从唇间挤出一句话:“只,要,一,条,命。”
身旁男人垂眸看我,眼神竟不似我认识中的那个如冰男子:“我尽量。”我笑着点头,我知他这三个字便是应了那万般言语。
雨幕中,身前的冷漠男人长剑高举,直逼眼前的斗笠人:“剑光无情,还请自重。”
斗笠男人有一刹那的怔忡,手中长刀并起,转而又朗笑道:“我倒要看看,这冷大小姐的儿子,能否青出于蓝胜于蓝?”
手腕轻转,吊出雨丝似箭。
银光似练,迸然夺魄,眼前刀光剑影之间,锐风凌厉,冷面厉气袭人。
斗笠划上长空,露出一张被被火灼伤般恐怖骇人的脸,疤痕纵横,他不为所动。
有手臂与躯体分了开来,对方血溅三尺,他眼光未变,孰若无睹。
雨滴惊漾,血泥飞扬,他唇角轻抿,一招一招从容消受。
虽然早知他武功深不可测,到了此时却还是不得不暗自惊异万分,他如同闲亭散步一般悠闲步在鲜血四溅中,衣襟上滴血不沾,从容走来,打撗抱起全身虚脱的我。我没有机会反抗,可是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带我步入浩渺雨林中,身后是断臂两只,脚筋尽断的丑陋男人。
冷雨扑面而来,高风吹得他衣摆飘扬,四周呼啸声息皆退却万里,我的笑柔和恬静如云。
我在那传来的一声声痛苦无比,在我听来却无比悦耳的痛吟声中,抬眸灿烂微笑,缓缓开口:“谢谢你,祈阳太子陛下。”
冷风飒飒,乌云飘掠如墨,萦绕不散,四周唯见空旷暮色,抬头远山空濛,青翠千枝,枝头千娇百媚,雨声苍茫,多年一直渺无人烟的落冥谷底,此时却有兵戈耀目。军队队伍严整,不怒而威,气势如山,越往内兵士的衣着越是肃穆,到了最后,竟是一驾周身镀金的龙辇。门帘高挂,广穆帝怡然坐在位金黄绸缎的卧榻上,龙目透过重重雨帘,就着阴沉的天空,静静凝视着前方落冥谷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