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5日揭阳附近双方又起剧烈战争,两军死伤各千余人,共三千人。林虎(陈炯明军中猛将)率队将逼近揭阳时,忽被揭阳城外之蒋介石部炮队开快炮猛击,林军死伤枕藉,卒大败而回……然而揭阳附近经两次大战后,已被蹂躏不堪,由揭阳至棉湖、鲤湖等处,沿途六七十里,大小十余村落,已迁徙一空,道上所见者,惟战士之骸骨,联军之死者多已掩埋,而林军因战败,故士卒之尸暴露于野者,尚触目皆是。
而另一篇报道,对东征军(建国军及黄埔学生军)的英勇表现,有更为生动的描写,读其文有如亲临现场:
(3月)18晚4时林(虎)星夜率卫兵逃往石马。19日四城门均被林军链锁,商民异常惊惶。至11点钟闻西门接应残兵入城,城内居民纷纷出城避乱。未及一句钟,而建国军已追踪而至,以是林军据城垣,建国军据河堤及神光山,两军开始攻击。于黄昏黎明时枪声最密。20日下雨如注,建国军围攻,愈迫愈紧,下午三句钟,冒雨冲锋进攻新丰街,异常勇敢,不稍退却。下午7时,攻入兴宁城,林军见势不敌,乃开北门丢弃军物而逃。建国军于晚间8句钟占领全城,一面分兵追截,一面觅驻祠宇。21日县署职员星散,监犯越狱,逃走一空,学生军分队往城乡,搜查散军枪支外,并发传单,演讲三民主义。
这时,孙文逝世的消息传来,东征军哀声动地,蒋介石下令停止前进,扬幡举哀。22日,蒋在前线举行遥祭,并致电胡汉民、廖仲恺、谭延闿,表示愿遵奉孙文遗训,继续从事国民革命工作。
3月21日,由胡汉民、谭延闿、杨希闵、许崇智、刘震寰联名发表通电:
在国民会议未实现,中华民国合法政府未成立以前,所有一切制度设施,汉民等仍谨赓续孙大元帅成规,戮力同心,并期有以发扬光大,以完成国民革命之工作。
得国常于丧,失国常于丧。在中国,政治领袖的去世,往往是政治局势发生剧变的契机。孙文去世后,广东很快便出现暗潮叠涌之势。东江的桂军,纷纷向北江移动,滇军则向广州集结,在白云山麓架起十几门大炮,威胁北郊要隘。滇军总司令杨希闵通知粤军总司令许崇智,所有各军后方留守军队,均须接受滇军检查,前线各军一律不准开回广州,否则缴械。据说滇、桂军内部,已作了权力的安排,杨希闵当总司令,刘震寰当省长。
4月23日,廖仲恺和蒋介石、加伦坐船离开广州,到汕头和许崇智商量应付办法。蒋介石对与滇、桂军开战,信心不足,建议坚守东江,占领闽南,待兵力稍事休整之后,再收复广州。这是当年陈炯明走过的路子。但加伦极力主张保卫广州,不惜与杨、刘一战。
28日,继续开会,围绕“是要广州还是要福建”,进行激烈讨论。许崇智坚决反对攻打广州,认为陈炯明的军队会乘机袭击他们的后路。但廖仲恺已被加伦说服。他也承认,由于孙文逝世,政府在外省籍军队中的影响一落千丈,如果现在不战而退,只就表明政府软弱无能。加伦和廖仲恺都主张,广州作为政治和财政根据地,要不惜一切代价加以坚守。蒋介石犹豫再三,最终也表示同意回师。
5月13日,汪精卫从北京回来,没到广州,先行到汕头。10月13日,全体将领集中汕头,包括汪精卫、廖仲恺、许崇智、蒋介石、加伦,以及湘军、第一军和第三军的参谋长、粤军第三师师长、粤军第一师参谋长,就是否与杨、刘开战,作最后的讨论。最后坚决放弃了进军福建的主张。全军回省,遂成定案。决定由蒋介石担任总指挥,所有进军广州的军队,一律系红领巾为标识,打国民党军旗,取代省旗。5月14日,廖仲恺、汪精卫二人,离开汕头赶回广州。
省城局势,不绝如缕。孙文原是滇桂军的雇主,现在雇主不在了,雇佣军就要造反了。5月25日,桂军总司令刘震寰扬言,桂军将在27日公开行动,反抗政府。5月26日,杨希闵以调人身份,和胡汉民会晤。他先声明自己是拥护政府的,但他不能保证部下和桂军。
胡汉民召集廖仲恺、谭延闿和来自云南的建国第一军军长朱培德等人,在二沙头的颐养园召开紧急会议。胡汉民征求大家意见:“杨、刘问题,到今天已如箭在弦上,不能不谋根本的解决。兄弟于此,已下最大的决心。不知各位的意见如何?”
谭延闿书生出身,喜欢写字吟诗和玩马,处事谨慎,他说:“我相信做这件事,是非常困难的,甚至我的部队敢不敢和杨、刘抗衡,此刻还没有把握。但胡先生的见解,断断不错。在理论上,只有这么做,才能打开革命的道路。”
谭、朱二人都不太愿意与滇军开战。胡汉民的意思,也是倾向于先解决杨希闵,留下刘震寰。但廖仲恺坚决主张一刀切。胡汉民便毅然拍板:“消灭杨、刘,是我们目前必要的工作,杨、刘的力量纵然大,假如我们肯下极大的决心,便无有不行!”
5月底,从北京赶回广州的鲍罗廷,力主克制,不同意与杨、刘即时翻脸,建议再等待数月。胡汉民说,杨、刘问题已达非解决不可的程度,且命令已下,再无商量余地。鲍罗廷断然说:“下了命令也是要收回的。”
他们从晚上9时起,反复争论了几个小时,由宋子文担任翻译。最后胡汉民招架不住了,以睡觉为由挂免战牌,下逐客令。但翌日鲍罗廷还在会上坚持:“6月2号以前,绝不能与杨希闵等决裂,无论如何为难,应保持以前的状态。使军事得圆满进行,是政治当局的责任。”
胡汉民的版本,是鲍罗廷不愿意与滇、桂军开战,但鲍罗廷的版本,却变成是胡汉民不愿开战。他后来在联共(布)中央政治局使团会议上说,胡氏反对与滇、桂军开战,因为,“情况越复杂,胡汉民本人的权力就越巩固。他不关心消灭当时广东的主要主人——滇军和桂军,并把政权交给黄埔新军和粤军许崇智。这场战争几乎是背离胡汉民的意愿进行的。”
他们两人说这些话时,离事情发生的时间并不远,当事人俱在,但已经南阮北阮,各说各话了。真让人感叹,历史到底有多少真相,再也无法大白天下;又有多少假象被永远当成了真相。
6月1日,蒋介石一声令下,东征军返旆西行,回师三多祝。据汪精卫说,这时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作出了一决议案:
大致说明我们欲整顿中国,必先从整理广东入手;而整顿广东,又必先从整顿军事入手。所以第一要军事统一,第二要民政统一,第三要财政统一、军需独立,第四要各军都受本党政治的训练。这决议案定了之后,大本营总参议代行大元帅职权胡汉民同志立即接受,谭组庵、朱益之(即谭延闿、朱培德)两同志下了实行的决心,再由兄弟(汪精卫)到汕头见许、蒋各同志报告一切,大家都以为这决议案无论如何要尽力使之完全实现,所以6月5日以后,便开始攻击杨刘。③
当此时也,大局风雨飘摇。广州要实行共产的谣言满天飞。为了稳定人心,5月27日,廖仲恺在大本营召开广州商民会议,针对外间流传的“广州共产”谣言,进行辟谣。6月2日,胡汉民以大本营总参议代行大元帅职权兼广东省长名义,发表统一军民财政宣言。这实际上,是一份讨伐杨希闵、刘震寰的檄文。
须知本政府为革命之政府,断无纵容少数佥壬假革命之旗帜,为害民之行为;更不能坐视朝三暮四之军人,阳藉扶翊之名,阴行寇盗之实!
檄文一出,剩下的事情,就在战场上见了。
6月3日,滇军冲进省长公署,大肆捣乱破坏。6月4日,又有一批滇军占据了财政厅。胡汉民把省长公署迁到河南士敏土厂,李福林命令省河军警及各路民团,集中河南,由福军沿江岸戒备,大小兵舰封闭水陆交通孔道,防止滇桂军渡河。
昨天还联名通电,今天便兵戎相见。6月6日下午,滇军在省河和警察枪战。福军在小港的炮兵,向河北密集轰击。8日黎明,滇军乘坐木筏,在海珠河面偷渡,革命军的兵舰突然鼓浪杀出,狭巷短兵相接处,谁的炮火厉害,谁就占据上风。滇军在水中无处可避,被炸得血肉横飞,尸体残肢,随波逐流。
谭延闿从北江南下,蒋介石从东江西进,对广州两边夹击,魏邦平、李福林部从城内接应,布下一个天罗地网阵。6月12日,总攻击开始。枪炮齐发,喊声大震。魏邦平从猎德大举渡河,在石牌与滇军敌住厮杀。蒋介石、何应钦的黄埔校军又从东面杀到,漫山遍野,旌旗蔽日,不知多少军马。滇军向城内溃逃,自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
下午,气势如虹的党军,攻入广州市区,占领观音山。滇军继续向西北逃窜,黄埔学生协助警察维持治安,搜捕散兵游勇。谭延闿的湘军沿粤汉路南下,全歼桂军主力。刘震寰、杨希闵逃往香港。其他军官鸡飞狗跳,纷纷躲进沙面租界。刘震寰后来不知所终;杨希闵一直过着隐居生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应邀为云南省政协委员,1967年病故。
曾经在广州市民面前不可一世的滇、桂军,不到一天时间,便土崩鱼烂,全体星散。
6月14日下午,大本营召开政治会议。出席者有常委胡汉民、汪精卫、廖仲恺、伍朝枢、顾问鲍罗廷等人。胡汉民宣布,叛乱已经敉平,现在是设立国民政府的时候了,所有军队均须将财政、民政、交通等机关交还政府。
大家一致赞成。6月24日,发表《革命政府改组宣言》,公布政府机关的设置为:一、国民政府:分设军事、外交、财政各部;二、军事委员会;三、监察部;四、惩吏院;五、省政府;六、市政委员会。军队一律改称国民革命军。
这是权力洗牌的关键时刻,焦点在于汪精卫、胡汉民身上。孙文死后,胡、汪二人,都把自己视作孙文的天然继承者。以历史与地位而论,二人是叮当马头,但汪氏背后有鲍罗廷撑腰,在比赛中,略胜一个马鼻。政府组织的人选,由常务委员胡汉民、汪精卫、廖仲恺、伍朝枢四人,共同拟定。汪精卫、廖仲恺说要和许崇智、蒋介石商量一下,把名单取走了,几天没有拿回来。这时,报纸上却哄传着另一个版本的政府官员名单。
胡汉民所撰《革命过程中之几件史实》,有如下记载:
过几天开政治会议,我主席。精卫、仲恺交出名单,与当时拟定的不相同,与报纸宣布的却一般无二。我就问精卫、仲恺、鲍罗廷:“政府组织名单,原来已这样定了,我还没有知道,外面却已经宣布了,这是闹的什么玄虚?我不知道可以,但不能在我未知道以前向外宣布。先生死了,我什么事都可以不问,但不能不顾党。我与你们之间,只就历史关系来说,也不该这样相欺。”
说完,仲恺和精卫都脸红没有作声。我等了一会,大家都没有说话,便把笔一掷,跑回休息室里去了。过一会,鲍罗廷入来,他说:“名单原没有定准,只是不小心向外面公布了。他们犯了幼稚病,胡先生还得原谅他们。”
更让胡汉民丢脸的是,他这位堂堂代理大元帅,曾集党政军权于一身,在新政府中,却只担任一个外交部长职务。他并不谙外语,被英国政府讽刺为“未习外国语言文字,不识外交惯例礼节”,搞外交,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当汪精卫听说胡汉民竟然愿意履任时,非常惊讶,引为异数。
至此,桌子底下的较劲,逐渐表面化了。7月1日,陆海军大元帅府,正式改组为中华民国国民政府。汪精卫为国民政府主席,胡汉民、汪精卫、廖仲恺、许崇智、谭延闿为常务委员。
根据组织法,国民政府主席由政治会议成员互选产生,其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互选时发出选票11张,收回选票亦是11张。宣读结果,汪精卫以11票当选。政治会议秘书伍朝枢读票时,甚为诧异,一连读了两遍:“发出选票11张,收回选票11张,选举汪兆铭的11票。”在座的人都相视而笑。显然汪精卫是自己投了自己一票。本来毛遂自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汪曾一再信誓,这辈子都不做官,最后还是抵抗不了权力的诱惑,偷偷自投一票,成了别人的笑柄。
许崇智任军事部长,廖仲恺任财政部长。军事委员会主席为汪精卫,成员包括汪精卫、胡汉民、伍朝枢、廖仲恺、朱培德、谭延闿、许崇智、蒋介石八名委员,蒋介石排在末位。至此,在鲍罗廷的安排下,党政军大权,由胡汉民转移到一代美男汪精卫手中。
廖仲恺一身而兼任国民党中央常委、工人部长、农民部长、国府委员、财政部长、黄埔军校党代表等十几个要职。
在16名国府委员里,没有一位中共党人。邓中夏认为,政府中分成胡汉民、许崇智、汪精卫三派,胡、许两派都是反对中共的,占了三分之二。共产党必须另起炉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