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日子一天又一天,因为怀孕的关系,因为天气的关系,我的心情越来越烦燥。
每次和向泓之独处,我的神经都处于绷紧状态。他一会儿阴森可怖着看着我日渐隆起的腹部,一会儿郁闷悲苦地看着我的眼睛,一会儿用凛然皱起的眉宇间直勾勾的目光看向远方,突然之间又跑到我面前倾诉甜言蜜语。我根本分不清哪些是他真正的情绪。
杨霁清这段时间寡言到沉默,安静到冷寂,有时看他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好像被抽走了灵魂,眸子暗淡了全部的光彩。只有在提到孩子才能为他的表情注入一点生气。
我强迫自己不多想什么,这一切都是暂时的,过一段时间孩子生下来,他就会跟林出云还有孩子会一起到美丽海港,拥有怡人气候的澳大利亚定居,然后……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暂时的不幸福,是为了得到永久的幸福。
有时屋里会出现很尴尬四人共处情况,向泓之会过来我身边,有意无意地说:“他们真是登对啊!”
霁清冷淡,林出云热情,霁清内敛,林出去外向,霁清性子温吞,林出云做事利落,互配互补,确实登对!
他们在厨房忙碌的身影,餐桌上不约而同的话,在屋里偶然抬头对望,他们一起离去的背影……我眼前浮起两对眼睛,一对属于林出云的,热烈温柔,另一对属于霁清的,深幽含蓄。梦中我看到这两对眸子在相迎相接,醒来后我对着天花板发呆。
“我追霁清追得很辛苦!”林出云说。
我一呆,他们还没走到一起?
哪怕现在还不爱,但终究会爱上的,我心想着。
日子好像被一股洪流推动着,我却不知自己将去往何方。
静下心,我会想,这个孩子可能出生后,我永远都见不着孩子,然后我终身禁锢在向泓之身边。在最初的恐惧害怕过去后,心中也只剩空寂漠然,世上很多男女都如此,哪怕不爱却用一张婚纸或别的方式,终身捆绑在一起,这是真正的“白头偕老”。
“孩子的心跳强劲有力,砰砰砰,象世间最美好的音乐。听着他的心跳,感觉好奇妙!”产检后霁清对我说。
刚才做B超时,那个慈眉善目的女大夫,指着屏幕对我说我:“孩子发育正常,你们自己看看。”
“我看到了,孩子的手脚很长,可能长大后会做运动员。”杨霁清仔细盯着屏幕。
那只不过是黄豆大的黑点,哪能看到什么,他的想象力真的不错。
我们拿着B超报告走出医院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个黄豆大的小黑点。
现在孩子是我们唯一的联系,仅有的话题。
林出云时常过来陪我,越接触越发觉她的可爱,她性格开朗活泼,知书达礼,爱笑爱闹,并且毫不吝啬地把自己欢乐分享给其它人,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必定是快乐的。
她喜欢一切美丽而富有朝气的东西,特别是花,照片中的她拈花微笑,捧着花娇笑,扶着花枝轻笑,藏在花丛里大笑。她在照片中也不是静态的,长发翻飞,衣袂翩然,身材亭匀,像枝头初绽一朵最娇美的花。
林出云艳冠群芳,正是花中第一流,我想象着把霁清放进这些照片里,林出云如花般的笑靥绽放在霁清身边。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林出云最喜欢的诗句,她成长于美国,接受西方教育,但母亲是中国有名的女词人,她中华文化基础深厚,这样的她跟霁清不会有文化思想上的隔阂。
杜鹃花开的季节,她买了好多盆杜鹃回来,放在阳台上,放在客厅小茶几上,放在走廊,点缀一室的亮丽缤纷色彩。
她把一盆粉红色镶着白边的复瓣洋杜鹃放置在我的卧室里,半偏着头,一头黑发披散下来遮着半边脸,眉端带笑,眼角含颦,绯红的脸颊娇嫩得似乎滴得出水来,真是人比花娇!
我呆看了她许久……她从未如此美丽。我爱过,所以我读懂此刻她的美丽,只有爱情才会使一个女人如此美丽。
“爱了很久的东西,也可以不爱……”这是那天霁清跟我说的话。
他不再爱,心空出来,所以可以容纳另一个女人。
杜鹃花发杜鹃啼,似血如朱一抹齐。应是留春留不住,夜深风露也寒凄。
林出云离开后,我心里竟浮现这首诗句,最近我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呢?
我想的应该是:嫩蕊伸舒,轻施黄白嫣红,花心睡足,杜鹃烂漫时节。
林出云高雅美丽,纤细热情,冰雪聪明,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有一颗知霁清懂霁清爱霁清的心,我在乱想什么呢?
“我是高兴的,我为他们感到高兴!”我对着镜子中表情怪异的女人说。
“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用力地拍自己的脸,镜子里的我眉目含愁,神态漠然而憔悴。
“我怎能及得上林出云风姿的万分之一?”我又想着。
走到卧室的进候我还在想,我为什么想要跟人家比呢?却还是不自觉地打开衣橱。
这些日子,腰身渐粗,人变得慵懒邋遢,有时看着自己也觉讨厌。
其实以前的我是很注重仪容的,女为悦已者容,只是现在哪时间和心思打扮自己?
满满的一橱衣服,都是最上等的面料,最好的款式,按照不向种类摆放还细分成不同的颜色,霁清还会为我改良这些衣服,要是那些知名设计师知道他们的作品常被人动手脚,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我还记得霁清揽着我走到衣橱前,帮我挑选衣物,他时常在网上浏览女性时尚信息,对服装眼光敏锐独到,喜欢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真是神经!”我把衣橱重重关上。
黄昏的时候下起雨,窗玻璃就被敲得叮叮咚咚的乱响,无数细碎的雨珠,从玻璃上滑落下去。街灯在窗上投下了光影,那些光影照耀在雨珠上,把雨珠染成了一串串彩色的水晶球。
屋里的一切被暮色揉成了昏暗的一片,我没有开灯,蜷缩在窗台上,身子埋在一大堆靠垫之中。
我开始读一些童话给孩子听,这是很好的胎教。只是现在书早就滑到地板上了。
叮铃的门铃响着,我无意于移动,神思不知漂在哪个世纪。
“恬音,你在家么?出什么事了?”门有点着急地被打开,竟然是霁清!
他站在门前,挺阔健硕, 风度高华,走廊的灯光烘托在他的背后,淡淡的光晕涂染在他发际肩头,使他看来像凌空而立的一个剪影。
暮色遮盖了一切,此时我们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周围寂静着,我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他一步一步地对我走来,空气充斥着某种熟悉而陌生的气氛,那一份风又飘飘,雨又潇潇的寂寥完全消失了。
“这么冷,回卧室里躺着吧!”他弯腰抱起我。
我身体一僵,这段时间我们从未有身体上的接触,甚至还避免独处。
黑暗遮盖了一切,我们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孩子……最近乖么?”他半天问了一句。
我释然了,只是因为孩子……
“嗯。”我应了一声,有点奇怪他干嘛不把屋里的灯打开。
“我可不可以摸摸孩子?”
“当然。”
他用热水袋捂暖了手,隔着衣服轻轻地触摸我的腹部。
“我感应到他了,他在跟我握手……”我笑了,现在孩子连胎动都没,哪能……
他的头轻靠过来,低语:“我听听他的心跳。”
他的脸贴覆在我身上,脸颊上的温度通过衣服传递到我身体,模糊的光线中我感觉他欣慰的谓叹,幸福的微笑。
意识模糊了,黑暗中我忘记所有的一切,我们好像回到了过去相依相偎的甜蜜时光。
隔得这些近,他身上的气息丝丝拂进我的心肺,让我产生一种贪念:想把他揽入怀里。
我的手不自觉地捏住毛毯的一角,正想说什么。
他的头轻转着,嘴唇覆上去,热热烫烫的,久久停留,我半撑起身体,惊怔看着他。
“霁清……”一句话打破了屋里的静谧,某种情绪或记忆回归到他眼眸中,他清醒过来,快速地站起身,呆立着。眼神有一抹复杂,近似于狼狈。
我没敢看他,黑暗寂静中他的呼吸从急促到平缓,到完全屏息。
“对……不起。”他踉跄地逃出门外。
我静坐一会,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抓不住一丝一毫具体的东西。思想和暮色缠绕在一起,是一片模糊的苍茫。刚才……没发生什么啊,他反应太大了。
接下来几天霁清都是跟林出云一起过来,林出云拿来一些精致的糕点,我尝了一口就知道是霁清做的。
“这是霁清送我的糕点,真的很好吃,知道你也喜欢就送一些过来。”林出云的声音比糕点更甜蜜。
糕点,甜蜜的味道……记忆中的男孩说过:“只有想着爱的人,才能做出甜蜜的味道,所以我只为我爱的人做糕点。”
我吃了几块,好像再也吃不出任何味道。
回去的时候,霁清轻挽着林出云的手走出去,关门的瞬间我看到他们互握的手,感到心脏被人捏得紧紧的,手不经意触住脸上的潮湿,心中大骇,我怎么了?我在想什么?
泪水背叛双眼纷纷落下,我是伤心了么?我还想再自欺欺人到何种地步?
沈恬音,你终究是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