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昏暗的土胚房中，一主二仆将刚刚得到的被子床罩铺在土炕上，又把这简陋的地方稍作收拾，忙完这个，三女就着昏黄的油灯，坐在炕上啃起来窝窝头。
“二小姐，以后我们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就呆在这个山贼窝子里吧？”其中一个丫鬟哭丧着脸，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那还能怎么办？”中间的妍丽少女神色恍惚，有一下没一下地撕着手中的窝窝头，塞入口中，强忍着将这一辈子都没吃过的粗糙玩意儿咽了下去。
她如今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大幸了，父亲、母亲、嫡兄、嫡姐全死了，她一个庶女，还能拥有什么呢？
家里的产业倒是还在，且不说她根本不知道家里还有哪些产业，即便是知道又如何，那些父亲母亲的心腹根本不会将这些产业给她。若不是忠仆而是刁奴，倘若知道父亲母亲嫡兄嫡姐都死了，恐怕更会肆无忌惮地将那些产业据为己有。
亲人倒是有的，老家那边还有几个嫡亲的叔伯，可是这些年来往不多，他们对于她这么个庶女自然不认识，就算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还不知会如何安置她呢。至于京城中嫡母家族中的人，倒是跟随着嫡姐见过几回，可真寻上门去，只怕也讨不了好，谁让家中其他人都死了，偏只自己活了下来。
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境地，仅凭她一个弱女子，如何独自在这个即将大乱的世道中活下去？若没有筹划好，或许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连身边的奴婢都不如的境地。
是的，她要为自己将来好好筹划了，如今谁都靠不上，只能靠自己。而她自己唯一拥有的便是一具年轻美丽的身子，加上曾经的贵女出身，至少能够匹配一位草莽英雄。这世道，可是草莽出头的时候，若是那些流民来袭连性命都保不住的富贵人家，还真不如这个占山为王的山寨主。
至于世家子弟，却是不作想了，自己已经被马贼掠过，如今又呆在了山贼窝子里，所谓的清白名声早已没有了。
“碧云，你觉得这位大当家如何？”她重新振作起来，挺直了背，将手中最后一块窝窝头塞给了婢女碧云。
“看上去很凶悍，但应该不是什么大恶人吧，说起来，他应该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了，将那群马贼杀死，也算是为老爷夫人们报了血仇。只是适才见到他时，我怕得腿脚发软呢！”碧云神经比较大条，这两日经历了那么残酷的事，如今填饱了肚子，便安稳下来了，三口两口便将她家小姐递过来的窝窝头吃进肚子。
姜昙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微哂，虽说她也是个世族小姐，可她不过是庶女，庶女和嫡女的区别犹如天地之间，比如说着贴身婢女，她的碧云是穷苦人家卖进来的粗使丫头，而嫡姐的紫云则是家生子，从小便精心培养过的，气度比之一般人家的小姐也不差什么。
而今日的这一身彩锦衣裳，以前却从未穿过，嫡母原本的主意她都知道，不过是想将她和财物一起献给马贼，让马贼给其余人留下生路，她不过是所谓的家人默许的牺牲品。只可惜，这群马贼真真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一点不给商量，直接取人性命。
想到为保贞洁，直接撞在马贼刀口上的嫡姐，姜昙嘴角微扯，她也没料到，平日里刁蛮任性的大姐竟有如此烈性。可惜啊，只需再与马贼多虚与委蛇一番，便能在天门关处获救了，她这般的烈性，只是白白失了性命罢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而活着，必定会拥有很多！
一直心神恍惚着，表情麻木地捏着手中窝窝头的紫云，这时突然开口道：
“二小姐是想成为这里的寨主夫人？”
她带着深意地看了一眼以往不大看得上的庶小姐，没想到以前倒是小看了她。作为大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以往在府中她的地位实际上并不比一位庶出的小姐来得低，甚至办起事来更有话语权。
“您可是姜家的小姐，怎能委身于山匪，姜家族人都还在，总不会不管你。好在这里的山匪有些侠义，不如请他们护送您回抚宁祖籍？”
姜昙听了她的话，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紫云，我知道你在打着什么主意，你父母都还在，自然不想留下，若你想离开，明日你自便吧！”
“你！你疯魔了吧？老爷夫人刚去，你倒是笑得出来！”紫云站了起来，指着她怒道。
姜昙止住了笑，也怒了，“我笑不笑不用你管，你不过是个置主子的生死于不顾的狗奴才！对了，我倒是还要提醒你一句，父亲母亲是去了，可抚宁还有位老祖宗呢，若是让她知道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好奴婢，还不知会如何呢？”
紫云指着她说不出话来，只哼了声，摔门出去了。
“二小姐，紫云姐姐一向这样，不用跟她生气！只是她出了门，晚上睡哪里啊？”碧云担心道。
“哼！一向这样？这一向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以往不说，我再如何也是主子，她不过是个奴才，而到了如今，就更轮不到她在我头上撒野了。”
姜昙出了口恶气，缓和了语气对身边的碧云道：“如今只剩我们俩相依为命，以后只要我还有一口吃的，就一定会分你半口。看这世道，或许要改天换地了，我们或许只能暂时留在这个地方了。”
碧云听了这话，很是感动，忙拍了拍胸口，“小姐，您放心，粗活我也做得来，若他们不肯留我们，我便靠着做活也能赚口吃的。”
旁边的那个土胚房中，另外一对主仆那儿却是另一种景象。
“姑娘，你吃点吧！”
“不用了，小桃，你自己吃吧，我吃不下。”苏茹哽咽着，伸手抹了把泪。
“老爷在天之灵也不会愿意看到您这般糟践身子，您已经一整日没吃没喝了，先喝点水吧，不然喉咙都要哑了！”
“小桃，我很后悔，没有从小将武艺练好，若是这趟出门跟着的是大哥就好了，有他在，对付那些马贼还不是手到擒来，那样爹就不会死了。都怪我没用，或许女儿就是比不上儿子，以前我还怪爹爹偏心，可若是能让我爹活过来，再偏心我也不会埋怨了。”
“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老爷在世时就说，若论做生意，大少爷可不如姑娘你会临机应变，出的点子也常常不如您。再说，若大少爷这次也在，你就能保证，他一定能够对付得了这么多凶残的马贼？”
“小桃，或许你说得对，大哥虽然武艺不错，可这次这么多镖师都被马贼轻而易举地杀害了，若大哥在，或许也难逃一命。往好处想，这一次算是我替大哥挡了劫难，偏偏运气好，因为是女人而没被当场杀了，没过夜就被这里的人给救下了。”
苏茹擦干了眼泪，振作起来，“我还要给大哥写信说明一切，靠我们两个还干不来，这一路上都是乱民匪寇，我们俩是暂时回不去了，或许得靠这山寨中人帮忙先传个信了。”
这一夜注定让许多人无法入眠，还是个小豆丁的齐静安此刻也未曾入睡。
她在烦恼着，如何能拥有单独的空间，独自一人去查探白日里发现的，那地下通道的秘密。
“奶娘，我想一个人睡，我都这么大了，晚上不怕了。你去陪奶爹和奶兄睡吧！”
穆娘子帮她洗过澡后，将她抱到床上，自己也坐到床沿上，正要解衣裳，准备躺下睡觉，这时却听到她从襁褓中一手带到这么大的小女娃突然这么说着。
“妞妞，你怎么啦？是不是又听谁胡说什么了？小孩子最会招小鬼和虎狼来了，没有大人在，小鬼会把你拖走的。乖，快睡吧！等你再大一点，奶娘便让你一个人睡。”
穆娘子常常搞不明白这孩子，明明是自家小姐亲生的，可就不知这孩子是这个性子像了谁去，她亲爹也不是这样的啊！
不过丁点大的小人儿，鬼主意是一会儿一个，自家的傻儿子更是被她骗得团团转。起初，她心疼她自幼没母亲，事事依着她顺着她，只要她高兴就行，后来却发现，这孩子越来越不服管了，有时做的事差点将她吓死。
再之后，她再忙也要派人一刻不歇地跟着她，因为不盯着的话，这么个小人儿竟然敢一个人悄悄下山去。那一次，她真的差点一头撞死在小姐的灵前。从此后，对待这个小小姐，她就跟养自己的娃一般，做错事也要教训她，不敢再事事依着她了。
所以，发现这小人儿又要开始作妖了，穆娘子可不会答应她，反而心生警惕，打算明日找张氏兄弟好好盘问，是否有什么因由。
看奶娘完全不顾自己的意愿，按照往常般躺在自己大床的外侧，齐静安无奈地合上了眼睛，勉强自己入睡，但心中却思量着如何找个合适的机会到床底下探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