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很多人听过这句话,却鲜有人知道这是汤显祖写完《牡丹亭》后,自己对这段惊鸿之梦的感叹。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个半月,初月每天按时上下班,去过宋奶奶家两次,都没有遇见他,算是庆幸的吧!
那天,初月不知怎么的,在网上看到白先勇终于带着他的《牡丹亭》来重庆演出,一冲动就买了前台的票,六百块钱眼睛都没眨一下。上学的时候就想苏言屿带着自己去看,只不过那时还是学生,而且总是在重庆上学,也没合适的时间,所以就一直没有说,他应该也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是周五快下班的时候,初月从咖啡间回来之后却发现桌上有一张票,印着杜丽娘和柳梦梅相携而立的图片,素白的衣襟上绣着红梅,水袖流动,古典和优雅扑面而来。票面上盖着红戳印,和自己那张一样的时间,位子很近,也是前排的票,初月没有再多看,随手就放到了一旁的碎纸机里面。
苏言屿其实就在总监的办公室里面,跟她们的叶炎总监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本想看着她一脸惊喜的样子,却不然,确实是让自己惊喜到了。想着之前上学的时候有事没事初月就哼两句唱词,一直不凑巧带她去看,这次本以为是圆了她的梦的。
第二天重庆天气晴好。山城,雾城,重庆市永不见光线的迷蒙,有时候初月在山腰上的时候总是在想,山下面的人看她所处的地方是不是只是一片苍白?人之于这个世界,总是那么渺小。
这是早春了,重庆少有的清新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照得自己想睡觉。若不是看到远处依稀的青山,初月就恍惚了,全然以为自己在流溪的小镇上的等着看下午场的过季的电影。
虽说,每天上班。在公司的时候室内室外都是差不多的23度,但是那些跟阳光直接接触皮肤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初月趁着下午暖和的时候穿着件休闲的外套出了门,其实是想去买件合适的衣服等着晚上去剧院,要正式一点,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窝在家看碟。以前看过一部韩国的电影,说的是几个闺蜜相识于一起在大学的开学典礼上都穿着黑色的裙子,围绕着黑色短裙展开了一场故事。初月在商场闲闲地逛着,最后买了件黑色的礼服,忽然记起去年苏言屿订婚的时候,自己也是买了件黑色的礼服,转念又安慰自己,这种钱不应该省的。
苏言屿这天早早地就跟林晓琪告了假,找了个不是借口的借口,说是自己想在结婚前享受下单身的乐趣,他们由林建印订了六月底的日子结婚,林晓琪刚巧要陪林父去参加叶炎家老爷子七十岁的家宴,也就准了他的假。苏言屿特意穿了件英伦格子的衬衫,米色的休闲裤,加上脸上的那只黑框的眼睛,像是在剧院门口等女朋友的大学生。远远地看着初月朝自己走了过来,不搭调的衣服,浅黄色的外套,罩着一件短的着不住大腿的黑色礼裙,学人家穿着什么黑丝?脚上那双高跟鞋有个十厘米吧?我看你是想在路上摔一跤,等着哪位帅哥送你回家吧?
初月也是远远的就看到是他,身旁没有林晓琪,初月是早就知道他会跟过来,没有那个林晓琪,初月的心借着自己扯出来的谎言,宽慰了好些。这么大年纪,学着人家带着什么眼睛,你的眼睛半点近视都没有,只戴着一个黑框框就学术了?
路过的女孩子们却不这么想,人家堂堂的一个高富帅站在剧院门口,凄凄地等人,羡慕地不行了,胆子大的那个女孩,还上去问苏言屿从观音桥到解放碑怎么坐车?苏言屿盯着眼前那个人,幽幽地说道:“你们女的都是不露不穿吗?”
哪知苏言屿面前的女孩穿的比初月还要少,虽说天气转暖了,可是把肩膀都露出来应该还是会冷的,苏言屿见状赶紧打哈哈:“我不是本地人,我是在看我老婆,穿了一点就出门。不过,穿的少才好看是的吧?”
这话不说还好,露肩女的脸色顿时由白到红,由红到青,在她变成惨白色之前,初月走到跟前,苏言屿搭着她肩膀就往里走。
初月哪是那么轻易就让他占便宜的女孩,这四年的跆拳道可不是白练的,虽然最近心情不好,没去道馆有些荒废了,初月一直忍着,直到检票的时候,肩上的那只咸猪手丝毫没有移开的意思。初月一抬脚就往他裆部踢,苏言屿瞪着眼睛往后退,初月看到他眼白都忍着有些发红了。其实自己并没有使全劲,看在苏伯母做的好吃的糖醋排骨的份上,不能让苏家断了后,这算是手下留情了。哪有表现地那么夸张?苏言屿朝检票员扔下票,也不顾风度就往里面的洗手间冲,初月看着他在洗手间门口差点撞到人,他急着停下来的时候,身子往后倾,两只手张开像是要抱住眼前的那个老男人,着实把人家吓到了。毛毛糙糙的,哪像是个结了婚都快五年的人。怪不得妈妈总是说,男人只有当了爸爸之后才会真的长大。
初月自己进场,来的人还很少,大概是现在还很早,稀稀疏疏的坐着,第一场景已经布好。初月静静地坐好,等着,心里不知道是等戏开曲还是等他出来?
直到开场了,苏言屿都还没进来,一直等到第十出《惊梦》的时候,苏言屿才拍了下初月的肩膀,侧在她耳边说了句:“初月,你是想孤老一生,不要孩子了吗?”
戏很好看,曲很好听,场景也是初月想像中的那样,甚至中间换场景的时候,道具师傅们也是穿着长衫在舞台上布置。
初月几乎眼睛都没朝他身上斜过,盯着舞台,淡淡地说了句:“我会嫁人。与我无关。”
苏言屿也不生气,在她身旁的座位坐了下来,初月让他按着座位号。苏言屿瞧着四周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起了身,又栽进座位上。
两个半小时,初月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像是雕塑一般,挺直了腰身听完了整部戏,等出了剧院的门看看手机都快十点了,苏言屿拉着她往排队打车的地方走。要是初月自己,也是要打车回家的,只是被眼前这个人牵着手,心里不住地开始抵制,赖在原地不肯走,苏言屿只能随着她的性子去乘公交。这会儿哪种交通工具都是挤满了人,除非是自驾车,苏言屿暗自想着什么时候找个借口给她买辆车开开,赡养费这个理由好像挺合理的。
初月给了两块钱给售票的阿姨,看苏言屿的窘迫样,估计是身上根本就没拿现金出来。初月从自己浅黄色外套的兜兜里又拿了两块钱帮他给了钱,顺便还拿了十块钱放到苏言屿手里,说是赏他留着他回家的车费。苏言屿暗自笑着,一会还指不定是不是要回去呢!
初月也不知他有什么好笑的,一个劲儿地往车后钻,苏言屿抓着她披在身上的外套的袖口,怕把她突然下车跟丢了不肯松手,又怕抓得太紧把她肩上的衣服扯下来,闹得春光乍现。好不容易把他抓住,搂着腰抱在自己怀里,却发现穿着件薄薄的衬衫,还是觉得热。司机一个急刹车,苏言屿拉着初月往旁边的人身上砸,不巧砸住的是个剽悍的阿姨:“这位锅锅别只顾着搂着妹妹,也抽空伸出一只手拉下头顶的拉环,我们这七老八十的,禁不住你们这么折腾人。”
苏言屿想说什么,初月踩了他一脚拦住了。
只好腾出一只手拉着拉环,剩下那只也不闲着,扣着初月的腰,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像是在做梦一般,初月伸出被汗浸透了手,抱住苏言屿的腰,把头埋在他胸膛前。
“言屿,你这么热,是不是死感冒了。很冷吗?”
苏言屿僵着身子,极力克制着男生的生理本能:“我出门的时候天气挺好,所以就穿少了点。”
“回去的时候,从家里穿件衣服走吧!”初月搂紧了怀里的他,衬衫棉质的衣料,初月蹭在脸上很舒服。
开了门进屋,苏言屿喊着让初月给他热杯牛奶喝了再走,下午就怕等丢了他,连晚饭没敢去吃,一直傻兮兮地站在剧院的门口等她。
初月应声给他热了小半锅他最爱的皮蛋瘦肉粥,初月中午出门前煮好放着的,恰似那时就知道这个人会跟着自己回家。苏言屿哼哧哼哧地喝了三碗才喊饱:“初月,你厨艺见长呀!”
初月没回话,回屋给他翻件外套出来,他的衣橱里面的东西,有太阳的时候,初月总会拿出来挂到阳台上晒一晒。折回来递给他的时候,苏言屿就着她递过来的衣服把她拉过来安置到自己怀里,扭过她别到一边的头,对她说:“初月,辞职吧?”
初月没有回答他,而是反过来问苏言屿:“你每周寄给我的信是什么意思?”
苏言屿有那么一愣,那些信,虽说是有想过给她,最后一封还是自己刚回国的时候写了让妈妈带回家的,但是这次来之前想了想,为了初月的安全还是决定不给她:“我没有寄过什么信给你。”
初月趁他一不留神,想从他手里跳出来:“不是你,那是谁?”
“我想那些字大概不是我的字迹吧?估计你还是能记得我的字的吧?”
初月一个月前刚接到信的时候,虽然看起来信封上的字很熟悉,但绝对不是苏言屿写的。到现在已经收到了四封了,估摸着明天早上还会有一封送过来。初月颓然地坐在地上,像是听到爸爸又借口说工作忙没时间带自己去游乐场的小孩子一样。苏言屿等着她说话,却久久不见她抬头,只好蹲下去跪在她身旁,抬起她的脸。
初月眼眶里溢满了泪水却一直不肯滴下来,在苏言屿捧着她的脸抬起来的时候,那些期待了整整一个月却被他弹破的梦终于流下泪来,初月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是极不美的,出门的时候化了淡妆,脸上的妆肯定是花了。
苏言屿看着手里的花猫一般的脸,眼睛紧紧闭着不敢看自己一眼,却止不住流出来的泪水,只好深深地吻了下去。初月出乎意料的配合着回吻着他,从客厅的沙发到卧室的床上,窗帘没有拉上,他们也没有开灯,月华如水照在初月洁白的身体上,光洁如瓷。衣衫褪尽的初月脸上泛着红晕,身体却不停地颤抖着,苏言屿亲吻着初月的脸颊,试图安抚她。
初月忽然推开他,慌张地扯过被子遮住身体,吼着让他滚出去。
苏言屿坐在她身旁,不敢靠近她,初月的眼睛看着他,不住地流着泪,却掩饰不住她眼里的厌恶,像是看着一个恶魔,是要多恨一个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啊?
苏言屿走后,初月躺在床上,想起晚上在剧院听到的那几句唱词,不觉自己也咿咿呀呀地哼起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