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莫凌则,莫青璃是所有乞丐中最幸福的一个,如果,乞丐也会觉得幸福的话。
就算是旧了破了也还是很干净的衣服,就算是剩菜剩饭也还是比较新鲜的食物,就算是破破落落也还是能遮风挡雨的破庙,所以,莫青璃是他见过的最贫穷也是最开心的人。
他,是萧瑨阳。
那时候,他刚刚被驱逐出那个华贵而冰冷的家,连姓名也被剥夺,来到一个肮脏而更加冰冷的地方。
所以,他叫阿泽,是个乞丐,而且还是等级最低的新手。
新手就意味着欺辱,在最肮脏的地方受着最光明正大将尊严碾磨的最彻底的欺辱。
再一次被倒在恶臭的脏水之中,再一次脸上被吐上恶臭的黄痰,再一次被辱骂的连恶臭的蛆虫都不如,阿泽走向了那个地方。
那是个奇怪的地方,虽然离西宁城有点远,但是至少可以挡风遮雨,可是他认识的乞丐没有一个人住在那里,就连阿渊也是,阿渊是他唯一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连名字都是他取的。
阿渊让他不要靠近那里,问原因却说不知道,只是是乞丐间的规矩,也许,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不干净的东西,他一边想着一边往那座山上爬,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更不干净的东西吗?
他很饿,很累,刚刚被打的时候头撞在了地上也有点晕,还没等到他推开那道破败的庙门,整个人就倒了下去,并且顺利的栽了进去。
朦朦胧胧中一阵很舒服的凉意在脸颊上蔓延,他看见一张白皙稚嫩的小脸,很美,美得不像是和他一样普通而肮脏的人,难道,这就是所说的不干净的东西?
他有些困难的笑了笑,伸手去抓,然后就这样醒了过来。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掠过,他睁开眼只看到一张笑脸在一张干净的刺眼的供桌边探了出来。
莫青璃见他还一副懵懂模样,笑着道:“我只是替你擦一下脸而已,你真厉害,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的?”
看她笑,阿泽也就跟着笑了起来。
莫青璃见他笑了,反而收了笑容,走过来,仔细打量着他,然后皱了细细的眉道:“不行,你笑的这么好看,怎么能穿这么脏兮兮的衣服呢?衣服可以旧可以破但是不能脏啊!”
说完她就蹲了下来,阿泽这才看见她拿着一块干净的碎步,正是她刚才用来给他搽脸用的,地上有一个不是很大的香炉,洗的很干净,里面盛了水,权当盆子使,她在里面洗了洗碎布,阿泽跟着她来到庙外,帮她晾在了外边的树枝上。
阿泽安静的跟在她后面,径直走向了后山脚下的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莫青璃站在溪水前回头叫他:“过来啊!”
阿泽呆呆的看着她,走了过去,学她一样在溪水边蹲了下来,莫青璃狡猾的一笑,伸出幼细的手臂,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将他推入了溪水之中。
此时正是夏日,溪水很凉很舒服,她站在溪水边笑的很大声,很张狂,一点也不像刚才温柔可亲的样子。
可是阿泽就如同被她蛊惑一般,痴痴的坐在溪水中,溪水在他的身边潺潺流过,在他的身周渐起细小的水花,他觉得心里一直硬硬的某个地方,就这样,被溪水冲的松动了起来,也缓缓的荡漾着。
“你为什么回来这里呢?我在这里住了好久,一直都没有人来的。”莫青璃坐在树荫之下,看着在太阳下晒衣服的阿泽道。
阿泽想了想,没有告诉她他听到的传闻,他不想她吓得一个人不敢待在里面,也不想有其他的人来发现她的存在。
“大概,是这里离城中太远吧。”
“哦。”莫青璃随手捡了一根枯枝,在地上胡乱画圈,“那这么远,你以后还回来找我玩吗?”
“会吗?”阿泽在想,其实他在想,他为什么会觉得一定会呢?
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女孩,一个把他推下水的小女孩,一个笑的毫无形象可言的小女孩。
莫青璃见他一直没说话,低了声音道:“那你告诉我你住哪里,我去找你好不好,虽然哥哥一直不让我出去,但是他出去的时候,我也可以偷偷溜啊!”
她声音里有细小的委屈,他意外的听了出来,心里也莫名觉得难过起来。
他起身走到她旁边坐下,道:“可以,不过,你不能告诉别人,你住在这里。”
莫青璃抬起头,看着他笑了起来:“肯定不会啊,我这里都没有人来的。”
阳光很灿烂,笑容很灿烂,她躺在草地上,笑着道:“啊,太阳真好啊……”然后就嘻嘻笑了起来。
那时候他想,他也要做太阳,她的太阳。
可是直到她离开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她才是他的太阳。
莫青璃并没有等多久,阿泽常常过来,脏了会来,累了会来,饿了也会来,如果你他会脏不会累也不会饿,那他肯定就不是个乞丐了。
有时候他们去溪边玩水,在后山坡上看云,在庙里寻宝,阿泽会拿着一直不知道哪里来的但是明显很精美贵重的笛子为她吹一首曲子,就一首,因为他只会那一首。
后来,阿渊也来了,那天阿泽的生日,是他知道,但是过的第一个生日。
阿渊连姓名都没有,又怎么会有生日呢?莫青璃也是,虽然莫凌则也许知道,可是他也没有过过,她便也是不想问了。
他们约定,那一天是三个人共同的生日,阿渊笑得嘴都歪了。
莫青璃问道:“阿渊,你姓什么啊?”
阿渊撇了嘴嘀咕道:“连名字都是阿泽取得,那还有什么姓?”
莫青璃想了想,眯着眼睛笑道:“既然阿泽给你取了名,那我给你取个姓好不好?”
阿渊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不过这可难倒了莫青璃,直让她在破庙了转了整个下午,都没有想到,忽然她开口问道:“阿渊,你现在多大啊?”
阿渊想了一想,有些不确定的道:“十二岁吧,大概。”
“啊!有了!”莫青璃高兴的叫道:“十二年是一个轮回,是为一纪,那你就姓纪吧,刚好有这一个姓呢!而且,也代表着一个新的开始啊。”
阿渊念叨着:“纪……纪渊,纪渊……”念着念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喜欢吗?”莫青璃急急的问道。
纪渊却只是一个劲的笑着,怎么也停不下来。
阿泽也跟着乐着,一派欢乐的气氛,可是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莫青璃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陡然苍白,整个人僵硬的倒在了地上,蜷缩着身子,痛苦的**着,紧紧的抱着自己,难以遏制的在手臂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在他们两个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道身影飞快的冲了过来,一把推开他们俩,抱起地上的莫青璃,掰开她是嘴将自己的手臂伸了过去,扯开她因为痛苦而抓得太过用力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们两坐在地上这才反应过来,但是也不知道到底该做些什么,莫凌则狠狠瞪着他们,道:“水!”
“哦!”两人连忙爬了起来,抱起地上的香炉就往小溪跑去。
莫青璃昏睡了过去,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还以为把那两个人吓坏了,结果一大早的他们跑了来,还带来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草药,还好那时候莫凌则已经叮嘱过莫青璃不要乱吃东西,否则没准会吃出问题来。
后来,纪渊突然在某一天不见了,再后来在阿泽犹豫要不要变回萧瑨阳的时候,莫青璃也离了开,直到今日。
直到今日,莫青璃听着那一首曲子,看着萧瑨阳嘴角微微勾起的笑意,手中的酒一杯一杯的喝了下去。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与萧瑨阳在重识之后,是以什么样的关系相处。也许是存在莫名的亲切感,他觉得他可以信任,就像太阳一样可以给人温暖,但是这种感觉并不专属于她,她知道。
再加上他对宵流芷表达的那么明显的呵护,甚至是宠爱,对她,也许只是个人性格与习惯,也许只是爱屋及乌,便也没有再过多的去思考这方面的问题。
可是这一刻,怎么有些疼,有些不甘?
酒很好,是她最爱的青酒,是郑宸禹特地想让众人在宵流芷与她的表演后再去品尝的酒。
景也很好,有月华温暖的荧光环绕,有美人优雅的舞蹈。
曲也很好,是她多次在痛苦中魂牵梦萦的曲调。
吹曲的人,也很好,是她童年的玩伴,心中的牵绊。
可是,她怎么那么难过?
是因为这首曲子,不是为她吹的?是因为他的目光注视的是另一个人?还是因为,他嘴角的笑意,是为了那个她而绽开?
莫青璃有些傻笑的摇起了头,她想起来某一次谈话中,他向她打听宵流芷的事,问她是什么时候和宵流芷认识的。
八岁,哈,八岁,她们两个竟然同岁,他竟然认错了人……
也许自己八岁的时候,确实是像宵流芷这样,单纯无忧,快快乐乐,而基本上依着莫青璃长大的宵流芷,在很多方面都带着她小时候的影子。
她的回忆已经结束,由她捡了起来,继续。
莫青璃终于停了下来,盯着杯中最后一杯青酒,不知道在想写什么。身后的青酒有些不安的拉了拉她的衣裳,莫青璃回过头,面色有些微微的粉红,眼睛里含着微微的光芒,朝他一笑。
她回过头,看见宵流芷已经舞毕,娇俏的向萧瑨阳俯身一礼。
她跳的很好,这是莫青璃一直都知道的事情,她自己的酒很好,这也是她一直知道的事情。
宵流芷谈到他时娇羞的脸庞,他对宵流芷的宠溺和背着宵流芷和她谈论永远不会告诉宵流芷的事情,还有她夜色中单薄的身影,一幅幅的画面在脑中旋转。
她有些恍惚,看着众人的脸,也觉得他们也在恍惚。
他们确实在恍惚,上次的表演本身就很震撼,只不过莫青璃融入了太过的情感,让当时的看客们太过于沉溺于情绪之中,现在才总算是真正目睹了宵流芷的舞艺,再加上莫青璃酿制成功的酒……
在众人皆醒我独醉,众人皆迷我独醒的情况下,莫青璃又再次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