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棠扶起她,“不怪你,快起来,嗯……少爷呢,去哪了?”“谢主子,奴婢端水进来时少爷就冲出去了,奴婢也不知道。”雨棠看着满床狼藉,心下以为傅恒是对昨夜云雨之事耿耿于怀,担心自己不原谅他,甚是甜美的一笑,俨然新妇开颜,“傻子,我又岂会不愿。”
姣姣玉颜,薄施脂粉,取了傅恒昔日所赠珠钗挽成横波髻,斜斜簪了朵红梅,“主子今天气色真好!”雨棠手持菱花镜,三年来头一回这般专注地打量自己的容颜,“你瞧瞧我左边眉黛是否画深了些?”霁月双手捧着小脸伏在妆台前,“哪有,主子怎样打扮都好看,今天是大年初一,原该喜庆些才好,奴婢替您去选件吉祥的衣裳来!”
淡紫色的底面,袖上拢着白狐裘,月白坎肩上绣着一丛石榴花,盘扣为珍珠所制,一看便知颇费功夫。雨棠在镜前转了一圈,“我倒忘了几时还有这身衣裳,只这花色,额娘见了定是欢喜。”霁月为其佩戴上璎珞,“这是主子您刚从南边回来时,皇后娘娘赏的一批衣裳,主子素日里偏爱金兰绣坊的花色,衣裳又多,自是不记得了,这石榴多籽,皇后娘娘早便盼着抱小外甥呢!”雨棠面上一红,“姐姐真是有心人。”
学士府的偏苑,傅恒每每有了烦心难解之事,就会来这片小竹林练剑。假山上的剑孔经年累月下,记录着他成长的点滴,尤以雨棠离去的那三年间最为斑驳,伤痕累累。长剑凌空挥舞,蓦地一掌拍向假山,贯石而出,连剑柄也没入其中。“啊!”倾尽全力的嘶吼之声,颤落了寒冬日里生出的汗珠。
此处多年来只有大姐富察荣儿知晓,成亲后,傅恒也并未告知雨棠,“棠儿,今后我该如何待你才好,是自私地将你仍当作妻子,还是,成全你,送入他怀?”喃喃自语,饮尽杯中苦水。
大年初一,傅家两府彩灯高挂,红梅处处,一派喜气洋洋。难得的家宴,庄福晋亲自挑选了精致菜色慰劳自家儿子儿媳。一见雨棠款款而来的身影,便喜笑颜开地上前迎接媳妇,捧住双手,“来来,快来坐下,可是饿了吧,快动筷子!”“额娘,阿玛和傅恒还没来呢,媳妇又怎能先用。”庄福晋只盯着媳妇,越瞧越高兴,“我儿就是懂事,来人!快去请老爷和少爷,腿脚麻利些,可不准饿坏了我的好媳妇。”
未几,傅恒踉跄而来,李荣保在后,雨棠:“额娘你瞧,他俩一道来了。”庄福晋起身便闻到一阵酒气,待近了方变了脸色,“你这小子,大年下青天白日里就灌黄汤,成何体统!李荣保,这就是你的好儿子!”“夫人先别动怒,原是我肚子里的酒虫作怪,叫恒儿陪饮了几杯,这也无伤大雅嘛!”
李荣保与严妻相处多年,早已练就了一身开脱的本事,庄福晋也无法,“上梁不正下梁歪!还不快坐下用膳,饭菜都快凉了。”雨棠为两人盛了热汤,“先喝些解解酒吧。”酒气一熏,今日着意打扮下的妻子更显娇媚,愣了片刻,接过碗盏,“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李荣保拍了拍儿子,“是啊,咱们大老爷们吃得粗些无妨,雨棠啊,你顾着你与额娘即可。”“是,阿玛。”
席间傅恒也甚少言,对妻子全无平日的细心周到,反倒略显生份。庄福晋是过来人,心下犯疑,这两口子怎么浑不像是新婚夫妇,莫不是自个儿哪里疏漏了不成。宴罢,假称有些琐事吩咐,独留了傅恒下来。“恒儿,你同额娘说实话,昨儿个,可和你媳妇行夫妻之礼啦?”他心中将事发前后一想,便知昨夜的荒唐之事是母亲所为,“是!额娘,儿子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可是您也不能用这样的手段来设计雨棠啊!”
庄福晋自知理亏,所幸越发破皮耍赖起来,“诶!额娘生养你一场,想抱个孙子也招来自己儿子吹胡子瞪眼的,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傅恒见此也无法,只好半蹲下哄着坐在软榻上的母亲,“额娘,是儿子的错,儿子语气重了,可是,您好歹也要顾着雨棠些,儿子是男人自是没什么可说的,可她是女儿家,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可得顾及着。”“她能怎么想啊,做了咱们富察家的媳妇,也不亏她,何况我看人家棠儿并没有半分不乐意。就你小子有了媳妇忘了娘!”
傅恒向来极是孝顺,只好顺着母亲好赖哄着,自己心里头的千百种回肠滋味则是无一人可解。
初一各宫皆至交泰殿朝拜帝后,五格儿一身杏红色五尾金凤旗装,赤金红宝石镶嵌的大拉翅,扁方两头缀着明黄璎珞,气派非常。偷眼瞧遍了堂上朝贺使臣,独独不见佟氏兄妹,碍于身份也不好擅自离殿,悄悄向近身婢女招手道:“过来,快点儿!”雪迎自屏风后小步走近,“格格,有何吩咐?”
“世子今日怎的缺席,你可有听见何风声?”雪迎心下蓦地一沉,昨夜偶见之场景浮现眼前,铁汉柔情,想必便是那样了。面上却镇定道:“奴婢不知。”五格儿跺了跺脚,默默想了片刻,“你去瞧瞧,闹清楚原因了回来告诉本格格,记得悄悄的!”“是,奴婢这就去办!”
空旷的甬道,偶有几名办差的太监走过,甚似除夕之夜瞧见的那一幕。雪迎虽是小小宫女,却也是满洲旗人家的嫡出女儿,自小家教严谨。起初瞧见棠福晋与佟世子私会,自是觉得不堪入目,意欲避走,只是佟世子乃自家主子的未来夫婿,她不由好奇心起听了个究竟。这一听竟再难迈开步子,雨棠一字一句细数着为人妻后的美满日子,身后的佟世子闻之句句如刀割。银白月光洒向他高挺的鼻梁,一人独立树下那般孤清,铁骨铮铮的汉子面上尽是难言的苦色,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知道满清第一巴图鲁也有这样柔情难自控之态。
“雪迎(樱)!我没叫错吧!”挽月一声轻唤令她回神,原来自己不知何时竟已到了蒙古使臣的居所。 “奴婢给郡主请安,郡主记性真好。”挽月爽朗地笑了笑,“那是自然,可是皇后娘娘命你来瞧的,我正奉哥哥之命准备去交泰殿朝拜呢,宫里的规矩真多!”“奴婢是奉格格之命来瞧世子的,不知?”如此一说,挽月自是明了,向南边屋子一指,“我哥今日有些不适,你可轻着些,我先去了!”“奴婢明白的。”
提着裙角轻轻推开门,一脚踏入险些滑倒。只见满地的酒坛零乱摆着,佟博尔醉卧在软榻之上,半个身子悬在榻边,衣衫不整。雪迎一路将坛子拾起堆在一旁欲走,瞧着世子睡态甚是调皮便有些放心不下,上前想将他身子扶正靠在枕上,佟博尔扬手一挥,将她推到在地上,“世子,这样睡着,仔细着凉。”轻轻柔柔的一句话,他霎时便安静了,任由人摆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