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欧阳立回到原来的家。门上封条还在，大红印章显示权力与禁锢的双重意味，而质地上的脆弱又和这两者形成对比，让人觉得好笑，可能权力本身就是脆弱的。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轻轻刮开封条，推门进去，屋子里大多数家具都已不见，留在地板上的条条刮痕指引出它们的去向。主卧墙上一家三口的合影还在，面带微笑看着一切。
欧阳立忍住感慨情绪，他记得曾经有一次无意中看见欧阳建伟在墙上捣鼓什么，见他闯进来有些愠怒，老妈还在一旁遮掩说，把照片摘下来擦擦干净。他分明记得镜框表面纤尘不染……轻轻拿下镜框，墙上没有暗格，没有敲起来会空空响的洞，难道猜错了？他失望的后退一步，不小心踩碎相框玻璃，暗夜里玻璃清脆的破裂声分外刺耳，他的心提起来，低头屏息间发现镜框里面隐藏的黄色文件袋突破一个缺口露出一角。一个直觉窜进脑海，这里应该装着问题疑惑猜测等等答案。父母惨死的真相就要呼之欲出，他觉得心紧紧缩成一团，神经如绷紧的橡皮筋，多加一丝风吹草动都会断裂。他俯下身，从玻璃碎片中间拣出文件袋，感觉飘飘的，似乎重量全部压在心上。深吸一口气，拉开文件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
文件袋是空的！
不可能，欧阳建伟向来谨慎沉稳，不可能开这种玩笑。一定是至关重要的东西，他才会想到藏在全家福后面。现在只有一个解释，有人在他之前拿走了文件袋里的东西，把空袋留下来设下陷阱，守株待兔，请君入瓮。这个人会是谁？知道他可能回来，知道他家里的一切。对欧阳立来说现在已经没有能够信任的人了，每个人都可能藏身暗处，向他发出致命攻击。人走茶凉的道理这几天时间已经成为他人生的唯一真理。既然朋友可以疏远，亲人可以陌路，同事伙伴都可能一夜之间转变面孔，还有什么不能发生？
他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秘密、诡计、阴谋、谋杀，这些词在他脑海中依次浮现，连成一条线。潜在的危险总是会激发最大恐惧，因为它完全未知。风吹动窗子让他凭空产生一阵战栗，他落荒而逃，狼狈不堪，顾不得什么脚印封条有没有人看见，逃到有路灯有车的有喇叭声的大路上才松了一口气。
那晚他做了一夜梦，乱七八糟的画面里有持枪人对他射击，有人狞笑的拿着刀子插进他身体，也有人狰狞的扑来，想要把他活活撕碎。他张大嘴巴，叫不出声音，想抬起胳膊，可无论怎么用力却一动也动不了。他知道这是个梦，可是醒不来。像是有人蒙住他的眼睛，割断他和现实的联系。让他在虚空中徒劳挣扎。很久很久之后，他才从梦境里逃离，天还是黑的，他却已筋疲力竭。以为过去很久，原来只有2个小时。他不能再睡，也不敢再睡，翻出不知哪天剩下的半瓶啤酒，坐在窗台边喝起来。
啤酒很难喝，夜很冷清，心情很昏暗。算是低水平线上的和谐状态。他无奈地接受这一切。突然想起敲门声，着实让他吓了一跳。幸好黄百兴无心吓他，马上喊，"欧阳立，欧阳立，开门。我是黄百兴。"
黄百兴气急败坏地在屋子里转圈："你有没有脑袋，我让你好好想想，回忆一下，没让你大半夜的溜回去。你这是犯罪你明不明白？还弄的噼里啪啦，怕别人不知道？邻居报警了！你让我怎么对上面交代……你找到什么了？什么都没有？你回去弄了那么大动静天翻地覆你告诉我什么都没有？"
欧阳立冷冷地看着，问："不是你们先一步把所有东西都搜走了吗？"
黄百兴似乎冷静了些，说"有些东西是法院那边派人查封的，有些是我们拿回去调查用，将来会还给你的。"
"好，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面装了什么？"欧阳立从背后拿出文件袋，折了几折，皱成一团。要不是心里慌乱，刚才他已经把这个没用的东西丢了。
"这是什么？"黄百兴的意外和惊讶装不出来，"你从哪里找到的？"
眼下的情形，容不得欧阳立考虑黄百兴是否值得信任，众叛亲离的当口，他是唯一站出来提供帮助的人。就算帮助的苇席下面是布满刀枪剑戟的陷阱，欧阳立也只能闭着眼睛跳下去。他简单的说了一下父亲当时藏东西的情形和刚刚发现的经过。老实说，"我以为这里会有点什么，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两个人同时问，同时想。黄百兴接过文件袋，掂在手里，晃了两晃，又抻直抖了几下，一张纸突然掉出来飘飘荡荡落在地上。欧阳立愣了，他分明检查过，文件袋里没有东西，难道是贴在文件袋的一侧，经过这一夜折磨，松动了？他来不及想太多，伸手要抓起那张纸，却碰到另一只手，另一双目光。两道目光在半空中顶撞起来，各不相让。
黄百兴犹豫一下，收回手。
这是一张数额不小的借据。借款人欧阳建伟，债权人，刘世国。还款期限定在2009年6月。上面有两个人的亲笔签名。难道父亲的死和这笔钱有关？
黄百兴慢慢开口："你知道刘世国吗？"
"鹅城还有人不知道他吗？比市长有名，比银行有钱。很多生意他都是幕后老板。连政府工程也插一脚。"欧阳立干巴巴地说。
"你父亲生前和他有来往？"黄百兴进一步追问。
"不知道。"欧阳立真不知道，公司他很少去，妈妈规定爸爸不许把工作带回家。所以欧阳建伟究竟和什么人合作，做什么事，打算干些什么，他一无所知。
黄百兴自言自语："应该是还完了钱，不然借据该在刘世国手里。问题是，为什么你爸爸不把借据销毁，一了百了？"
欧阳立似乎在回答沉思的自己又似乎在回答黄百兴："不知道。"
"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一般情况下，借据拿回来第一时间就会被销毁。"黄百兴不依不饶的，勾起了欧阳立的火。
"你想让我说什么？是，这很奇怪，那你现在去把刘世国抓回来，好好审问一下。什么都清楚了。你敢吗？你不敢，人家有钱有势有地位有名望，你不敢去找他，见到他你估计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是不是还得立正敬礼说你好啊？你现在问我，我一个一无所有的小老百姓，问我有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