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如同流水,梦想如同轻风,你留下的只有感慨!
晏奇永一个人坐在桌子前,翻开相册,目光温柔地摸着那些有点泛黄的相片,仿佛又回到失去的昨日里。相册里的每张照片都会让他唏嘘,但是他对着其中一张照片唏嘘不已!这张照片上的人分成三排,前排的人一溜蹲着,中间的则是笔挺坐在小矮凳上,后排的人都是笔直站着。他们全都是白衣白帽,个个神气活现、精神饱满、笑容满面,仿佛是刚下凡间考察的青年道士。在照片的正上方赫然印着“大碾子县野菜乡烧鹅小酒馆店第三届厨艺培训班全体学员”的烫金大字,在右下角,时间显示为1996。6。6。16。06。他把目光移向最后一排左上角的一位高大少年,只见这个有为青年叉开两腿,双手背后,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嘴角歪笑,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他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似乎很欣赏这个人。没错,这个有为青年就是他。他不由得感慨起来。当一名大厨!这正是他年少时的理想:每天穿着白大褂,戴着高帽子,扎好马步,左手掂勺,右手挥铲,摆弄着鸡鸭鱼肉、蔬菜瓜果、五谷杂粮,然后魔术般地变出一道道美味佳肴,搏得饥肠辘辘的乞丐们的一致好评,在大家的赞美声中,他摘下白色高帽谦卑地躬身谢幕。当然,他也有个小小的要求,就是做好菜后他都要先尝一口。假设人生如此,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完美。
毫无疑问晏奇永是一个热爱食物的人。他对食物有着近乎疯狂地占有欲,据他自己说他一直被饥饿感牢牢控制。他曾怀疑过自己是外星人,每天乘着豪华飞碟在宇宙中遨游,在经过地球时一不小心发生追尾和陨石一起坠落到了地球,幸亏飞碟使用了新型防火材料,他才避免被烧焦,并幸存了下来。他来到地球后的日子很不好过,常常为食物烦恼。由于他的个子过于高大,这个蓝色星球上的一切生物都有可能成为他卡路里来源,在他的食物谱中从低等的微生物到高等的灵长类动物无所不包。广东人爱吃的野味在他眼里太稀松平常了,他们在他这个超级美食家面前只不过是一群不入流的门外汉。什么蛇虫鼠蚁、鳄鱼蜥蜴、穿山甲果子狸、野鸡野鸭野猪野猫野狗,这些他早就吃得腻歪了,老虎豹子、狮子大象、猩猩狒狒他也常常涉猎。
目前,他最大的愿望是想尝尝金丝猴和大熊猫,红烧的清蒸的都行,当然最好是让他自己做。不过,法律规定:谁要是吃了这两样国宝就把他的嘴巴缝起来,把他的头发染成金黄色,眼睛涂成黑眼圈,每天的主食不是竹子就是香蕉,以后只能在笼子里或者在树上度过余生。他这才打消了去卧龙保护区和神农架保护区旅游的念头。最可怕的还是他时常在言谈举止中流露出对人类肉体的向往,和他有矛盾的林勇听到这个话后不免心惊胆寒。某晚林勇半夜醒来凑巧听见他“吱嘎吱嘎”的磨牙声吓得赶紧卷起被尿湿的铺盖连夜仓皇出逃。虽然吃遍天下,但他最爱的还是食堂的烂菜、女同学的零食和从别人碗里抢来的菜,毕竟这些食物容易得到且带着一种亲切感和浓浓的人情味。
从他对食物的迷恋程度来看,他应该是班里最不想学医的人。他曾在一次关于人生理想的座谈会上向王老太吐露过心声,他毕生的心愿就是烧得一手好菜,在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里醉生梦死。因为这事他被王老太骂得耳鸣了三个月,还说他没出息的样子就像一只刚睡醒的甲鱼。他感到非常地委屈,难道当一个厨师就是没出息吗?他从内心深处觉得他是一个受害者,幼小的心灵早已千疮百孔。当年他曾天真地向他老爸吐露自己的远大理想时,他老爸骗他说医学院里有全国最好的厨艺培训班,单纯的他居然信以为真,兴高采烈地收拾锅碗瓢盆带上爱犬哈尼欣然前往。可是找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他想象中的宽敞厨房、精致餐具、可以供几十个人一起炒菜的像士兵列队般的一长排炒锅。只有在学校食堂里看见几个身穿脏兮兮、油腻腻的白袍子,嘴里叼着烟,歪着脖子,不是在聊天就是在扣鼻屎的几个中年男性,他小心心翼翼地上前打听几位厨神的流派时,被对方当成神经病轰出大门。他绝望地回到家里,向父母表示不要去医学院,要去烹饪学院。他老爸拿起钉耙架在他粗圆的脖子上说,如果他胆敢不上学,他就先耙死他然后再耙死自己,他老妈则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说,如果他去学什么厨师,她也不想活了,明天就吊死在他面前。望着双亲坚决而悲壮的脸,他痛苦地表示,为了母亲的微笑,为了大地的丰收,他将改邪归正,一心学医,绝不碰烧菜这类旁门左道。
他放下理想,来到医学院,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决定绝不辜负父母的期望。可是枯燥的医学术语,花样繁多的课程,还有望不到边的需要背诵的讲义,怎么看都比不上做菜来的有趣新鲜!几个月下来,高大魁梧的他瘦了好几圈,都有点皮包骨了,就像蟒蛇变成蚯蚓,鳄鱼变成壁虎,老虎变成花猫。最为可怕的是连他的食欲也下降了,本来饭量极大,现在只能吃一小碗饭外加一颗黄豆、两根豆芽、三块豆腐,而且吃完后会觉得很撑。不过更令人痛苦的是,就是这样地勤奋读书,期末考试的成绩却只有全班倒数第三,仅仅比不读书的雷明高一个名次,最后一名就是以泡妞为己任的郑旭。晏奇永差点崩溃,他一向自认为很有学习天赋,要不然那些复杂的菜有些人学了一辈子都学不会,而他只要过过眼就可以准确地模仿出来。可为什么这么起早贪黑地读书,结果却只混了个倒数第三?看来他的天赋只局限在饮食方面。这样下去怎么对得起父母的期望,但是他的努力的确也已经到了玩命的地步,难道真的不能从读书中出人头地?
晏奇永有时候会整夜地长吁短叹埋怨造物主的不公,情绪非常低落,经常像木乃伊一样呆呆地凝视着前方。正好那段时间隔壁的郑旭经常来传播佛学、普渡有缘人,他恳求郑旭为他念经作法,让神仙保佑他学习进步。郑旭在听了他的哭诉建议道,尘世中烦恼皆来自与心中源源不断的渴望,仁兄骨骼清奇、相貌憨厚、厨艺过人,不如出家为僧,到寺庙里做一名伙夫。晏奇永说他无意出家,和尚只能吃素,而他离开红烧肉会活不下去的,他只想听听兄弟的念经声,好平静一下纷乱的心。郑旭为了他念了一段“佛跳墙”后失望地离去。
晏奇永在继续地痛苦,原来壮如河马的他现在形似麻杆。汤成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觉得有义务和责任来拯救这个快要夭折的室友。在为晏奇永作了一番全面彻底的精神分析后,包括详细地研究了他的心灵发育史和内心深处被压抑的强烈渴望,汤成认为晏奇永不是天资的问题,而是兴趣的问题,建议他立刻转学到厨师训练班,否则一代食神将就此湮灭。如果坚持学医极有可能一无所成,严重的还会成为007那样的合法杀手。晏奇永听完后失声痛哭,说他以前觉得自己的理想和父母的期望比起来根本不重要,只要实现父母的愿望,他再苦也愿意,可是事到如今他也只好重新选择了。
晏奇永满怀希望地回到家里,委婉地向父母提出退学要求。他老爸老妈听了他这个如晴天霹雳般的要求,又看到学校里寄来的成绩单上大红灯笼高高挂之后,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老两口一致认定这个他们村上学习最好、最老实巴交的儿子一定在城里学坏了,不好好教育不足以挽救正滑向堕落深渊的但原本单纯的孩子。他再次遭到了他老爸无情地打击。他老爸的钉耙毫不留情地铿锵有力地落在他脚趾前的一厘米处。他敏捷地来了一个金鸡独立,接着又做了难度系数为9。0的后空翻两周转体720度,快速地远离了他老爸的钉耙。其实不管他是否躲闪,钉耙都会不偏不倚地落在这个地方。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老爸的钉耙无数次地在他的头顶飞舞,但从未耙到过他的一根毫毛,每次都是有惊无险。不过飞舞的钉耙还是会让他出一身冷汗,虽然他老爸有着丰富的钉耙使用经验,毕竟他的年纪大了,万一失手,他当大厨的理想就会破灭。如果被耙伤一条胳膊或一条腿,他总不能像杨过那样使用什么黯然炒,也不能像铁拐李那样拄着拐杖一摇一晃地在厨房里颠锅吧!
在钉耙的跟踪追击下,晏奇永很配合地四处逃窜,惊慌失措的模样极有学院派的演戏风格。他老妈则和往常一样,哭着喊着上前苦劝,一会去夺孩子他爸的钉耙,一会又以老弱病残之躯护着儿子。此时,他老爸还会用山东话反复地念着一句念了几十年的老台词“别拦着俺,让俺打死这个不争气的龟儿子”;他老妈也念着一句念了几十年的老台词“孩子还小,别伤着他”;晏奇永的对白则是“你打,打死我好了”。这样的排练在晚饭前会自动地停下来,一方面由于活动时间太长太剧烈大家都累了,另一方面几十年来一直如此,他们习惯于老动作,新花样还没有发明出来,玩久了也觉得腻味。当然,打归打,吃饭的时候大家还是很相亲相爱的。老爸说,孩子这是你妈特意给你炖的鸡汤,快趁热喝。老妈说,孩子,你真是瘦了,快吃你爸给你抓的老鳖补补身子。晏奇永站起来给两老夹菜,说,爸、妈,你们也吃啊,你们年纪大了应该多吃点。他本想再提一次退学的事,但他实在不忍让父母再次难过,也不愿打破着温馨的氛围。
晏奇永十分地苦闷,郁郁寡欢地回到学校。由于过于郁闷,他的饭量一减再减,一顿饭甚至连一根豆芽都吃不完。想想看一个身高近一米八五的汉子,原来一顿饭能吃一只烤乳猪外加好几斤五香牛肉,现在仅能咽下菜毛和稀饭,足见他恶劣心情带来的伤害。好在207寝室住着汤成这样的绝世高手。汤成决定在晏奇永身上使用“移情大法”来帮助他恢复受到重创的心灵。所谓“移情大法”就是对病人进行深度催眠,引导病人在迷迷糊糊中说出自己内心对某事的最真实的想法和想要达到的渴望,但是呆在旁边的心理医生却在旁边悄悄地告诉病人,你说的并不是你想的,你所想的是我现在告诉你的,你以后都要按我说的去做,通过几次这样强烈地心里暗示,病人就会改变自己原来的想法。
晏奇永在汤成的催眠下说自己从小到大最热爱做菜,整个童年都在玩做菜的过家家或帮母亲洗菜做饭,当一名戴着高帽的大厨是他唯一的理想。后来来到了医学院,他发现了自己第二个最爱,那就是李玉芳。因此他的人生梦想变成了每天看着李玉芳吃他做的菜。在发现他的第二个热爱之后,汤成马上对他进行移情,告诉他来到医学院主要目的是为了学医,再顺便找一个人生伴侣,李玉芳就是他的伴侣,但是前提是要千方百计地读好书,这样等以后他心爱的人生了病就可以用精湛的医术为她治疗,顺带着也可以为广大的妇女同胞治病。不知是汤成这位绝世高手临场发挥失误还是晏奇永的病实在是太难治了。等晏奇永醒来后,汤成问他感觉如何,是否还想着做菜。晏奇永回答道,他已经对妇产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现在的最大的愿望是就毕业后去妇产科工作,将来顺便也能为李玉芳治病。汤成听完后,当场哭着向弗洛伊德忏悔,请求宽恕,原谅他的学艺不精。
既然兴趣转移了,晏奇永也好像开了窍一样,对做菜的狂热降低了很多。他的成绩果然也大有长劲,从倒数第三向前跃进,跳到了倒数第六,整整翻了一番。其中妇产科还排到正数第十名。出于对这门学科的热爱,他平时反复练习各种检查手法,以便熟练掌握。他对其中的双合诊更是了如指掌,并博得了“金手指”的雅号。有点娘娘腔的妇产科老师对晏奇永也是十分地看好,认为他是妇科界百年难遇千年难求的可造之才,稀缺性仅次于大熊猫与金丝猴。老师的依据便是当他向学生讲解双合诊时说到检查时一只手伸出两个手指在女性生殖道探查,另一只手在患者腹部触摸时,台下的学生都不知道哪只手该伸出哪两个手指,唯有晏奇永举起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接着老师的话茬说道,这样就可以检查生殖道和腹部有无肿块、异物,如有,它的大小几何,是否有粘连、是否柔软、是否可推动,并可询问病人有无压痛和反跳痛等。妇产科老师当场就说,这位同学,我欢迎你来我们科室工作。
另外,他也迈开了追求李玉芳的步伐。他先是在各种场合放出风声,他说他最喜欢的女生类型是娴静、文气、苗条、漂亮、温柔型的。他愿意为这样的女生做牛做马,真诚服务到永远!随后殷勤地帮李玉芳买饭,搬行礼,打扫寝室,每天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让同寝室的女生都嫉妒得眼红。李玉芳倒是对这种突如其来地追求显得十分的冷静,她可是久经情场的老手,习惯于脚踏轮船、舢板、皮划艇等各种水上运输工具。她不动声色地享受他的周到服务,但是一旦有不满意之处便会毫不留情地指出,并把他和林勇作全面比较,让晏奇永时常有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不容置疑的是人类是动物中最善于竞争和利用竞争的,而女人却是人类中最擅长此道的!李玉芳更是她们当中的优秀代表!
她通常会在林勇面前连声称赞晏奇永的勤快和用心,说他买的饭越来越好吃,品种、花样、口感都完全超过了食堂的烂菜,这样的人当丈夫无疑是最棒的。林勇听得满头大汗,连忙表示他会在泡开水方面进行深度开发,做足增值服务。于是,他在每次帮李玉芳打完开水之后,都会自觉地给她泡一杯茶。如果她准备洗脚的话,他会马上拿起脚盆冲好开水加入适量凉水,把手伸进水里测试温度,觉得温度适宜,才让她把纤纤玉脚放入水中。有时候林勇甚至会帮她脱鞋脱袜,谦卑的样子很有大太监的风范。李玉芳对这样的服务显然很满意,她的兰花指时常点在林勇的额头上,娇嗔地说:“小林子,你真好!”林勇听到这样的表扬后,会觉得安全许多,腰杆也挺直了不少,他自认为在竞争中暂时占据了上风。
不过他低估了晏奇永的能力。当李玉芳在晏奇永面前大声夸奖林勇的无微不至,对女生温柔体贴的时侯,晏奇永坐不住了。他觉得必须在饭菜的花样和口味上猛下功夫,才能夺回佳人芳心。他不再到食堂为李玉芳买菜,而是去校门口的菜馆子给她买,并且不时地变换花样,中午是红烧排骨,晚上就是红烧鲫鱼,今天吃过了栗子烧鸡,明天一定是尖椒牛柳,顿顿不同,天天变化。由于支出过多,他自己饭菜的质量则是直线下降,有时甚至到了一天三顿都是榨菜咸菜下饭的程度。可是为搏佳人一笑,他豁出去了!另外,为了减少开支与林勇打一场持久战,他还偷偷地违反校规购置电炉,在寝室里炒炸煮炖,用他的勤劳智慧和精湛厨艺为爱情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