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实在是个普通的上班族,虽然可能职位比较高,收入比别人高一些,除此之外,他真的没有人任何特别的地方。非要说的话,那就是话少,算是沉默类型的了。
坐在安静的咖啡厅里,我觉得很别扭,这是第几次来咖啡厅呢?虽然具体次数记不清,那绝对是用一只手可以数得过来的。刚刚开始问地址的时候,还以为会是什么酒吧或者饭店之类的,但没想到竟然会是咖啡厅。犹豫了一会儿,我答应了。
四十分钟到了指定地点后,看见靠窗的位置上,大树已经坐在那里了,他前面摆着一杯咖啡,咖啡杯很精致,欧式风格的,这是肯定的吧。他一只手撑着额头,做思考状。我走过去,直到在他对面坐下来,他才意识到我已经到了。
“你来了啊,喝什么?”大树轻声地叫了句他身后正在为其他客人点餐的服务员。
咖啡我不太懂,属于外行,所以如果叫我说出一二来,那是不可能的。但也知道几种咖啡的名字,所以我随口说了一种:“拿铁吧。”
“好的,请稍等。”
“大树先生,我……”
“不用这么客气,直接叫我大树就好了,我喜欢别人这么叫我。”大叔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一点也不像装出来的。
我也微笑着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和大树在一起的时候,我会觉得很放松,以前只要来这种很正式很严肃的场合,我就会全身绷得紧紧的,觉得不舒服。可是在大树面前,我忽然就觉得没有什么压迫感。这是怎么了,我们见面的时间不过两三分钟而已,虽然上次一起喝过酒,但我有这样的反应真的有点不正常。
“无双是吧?谁给你取的名字?”
“是我自己。”
“哦?”大树似乎来了兴趣。“很不错的名字,天下无双,仅此一人。确实是如此啊。”
当时我给自己取这个名字的时候,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么多,只是随便想的。名字不过是一个人的代号而已,都是给人叫的,只要让人能区分出来就可以了。“大树,今天怎么想到叫我出来呢?”
“就是想出来坐坐,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实在是太难受了。要是上班还好,忙碌一点,但只要双休就会很烦躁。没办法,闲得呗。”说这些话的时候,大树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这样啊。”
“你今年多大了?”
“我?”除了在工作时候遇到很多客人会问这个问题外,平常几乎没有人会提及。再说,现在不是都说问女性年龄是个大忌吗?不过,看着大树的眼神,没有丝毫不自然,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毕竟,我也不算老,不是吗?“我今年二十三了。”
“和她一样大呀。”
“她?谁?”我有点好奇,总感觉大树怪怪的,说话时的神情也是。一开始就很纳闷,他怎么会忽然叫我出来,现在又问我叫什么,多大了,虽然问得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可能是女人天生的第六感,我总觉得大树有很多故事。
大树喝了口咖啡,头向右转去,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看见那个十字路口了吗?一年前,她就是在那走的,当时我就在她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十字路口?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确实是个十字路口,红灯停绿灯行,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在那里走的,在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出车祸?”
“是啊!明明是红灯,那辆车竟然没有减速,更别说停下来了,她走在我的前面,在空中翻了起来,摔倒在地上的时候,还是朝着我笑呢,我知道,她是想告诉我,不要担心,她没事。当时,她还朝我示意了下手中提着的购物袋,然后,用口型和我说了四个字,接着,她就不会动了。无论我怎么呼喊怎么温暖她,她都再没有醒过来了。”
是一个凄凉的故事,也许,这个时候我应该说点什么安慰大树的,但是看着他渐渐湿润的眼眶,我实在是语塞。我想,现在无论我说些什么,都是多余的,没有什么话语可以使他好受一点,相反,会起到更坏的作用吧。
“你知道,她对我说的是哪四个字吗?”
我摇摇头。
“她说:生日快乐。看着躺在血泊里的她,我简直痛恨自己到了极点,如果出门前我再坚持一点,她就可以避免这个悲剧了,那结局会完全不一样。我们可以过一个普通的生日,每年的今天,我们都可以过生日。可是……”大树喉头一紧,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掏出面巾纸,取下眼镜,擦了擦眼睛。
我拍了拍他放在桌子上的手,说:“你一定很爱她吧!”
“是啊,二十多年以来,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把一个女人当成我的生命去爱护,想要她永远健康,看着她笑我就会觉得全天下的幸福都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了。只不过,这一切,失去得太突然了。”
世界上本来就多悲事,又何止我、何止大树两人呢?只不过,此刻,至少在我看来,大树是最凄凉的吧。眼看着最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想要挽救,却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何等的无奈。
“说起来,你今年和她一样大。”大树看着我说。“你知道吗,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和她真的很像,一样的眼神,虽然生活不如意,但骨子里散发出来一种傲气,谁都没有办法靠近。这也是为什么在这样的日子,我会叫你出来的原因。她从小就喜欢叫我大树,从来不叫我爸爸,因为她说,她喜欢大树的厚实,有安全感,而爸爸给她的就是这种感觉。因此,以后不管再遇到谁,我都会说,请叫我大树。”
原来,是大树的女儿!好吧,我承认我想错了,刚刚大树说了那么多,我一直以为是大树的妻子,而且还一直在想,和我一样大,那是多年轻的妻子。当时一点也没有考虑过,二十三年轻她还没有出生,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是他妻子这回事,我的逻辑一向很乱。因此,当听到大树说那个女孩儿是他女儿的时候,我脸有些发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为了掩盖我的尴尬,所以我随便接了句话:“所以你才会说喜欢大家这么叫你啊!”
“是啊,毕竟,从五岁的时候她就这么叫我。”
“冒昧地问一下,你的妻子,她……”
大树说:“难产去世的。”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二十多年来,一直把所有的爱全部都倾注在一个人身上,当女儿离开的时候,肯定会觉得整个世界坍塌了吧。一年,也就是说,今天是他的生日了。我想,我该为大树做些什么,虽然能力有限,至少他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找我,那我一定不能让他失望。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我站起来,对大树说。
大树仰起头看着我,惊异地说:“去哪儿?”
“你跟我来就对了。”
大树买了两杯咖啡的单,本来我想付的,可是他不肯,这个无所谓。反而如果我争着买单的话,一定会让大树觉得没面子的,所以还是他来吧。
我把大树带到一个服装商场的男装区。大树问:“你带我来这个地方干什么?”
“买衣服啊,来这里不买衣服那还能做什么?”
“可是……”大树有些为难。
我开始拿起一套西装在大树身上比划,看看适合不适合。“张这么大,我还没有买过男装呢,所以也不知道应该买怎么样的,我们就一套一套试吧,看到合适的就买下来好了。”
“可是……还是不要。”大树推开我拿着衣服的手,转身就走出服装店。
我赶紧把西装挂回远处,追了出去。“怎么了大树?”
“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可是……”大树的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究竟怎么了?”
“她,她就是给我买了西装之后,她说那是她第一次领工资,所以想要给我庆祝生日,但没有想到,买好之后,我们走出出商场的门没有几步就……”
我懂大树的意思了。“那只是意外,真的,所以,你不要多想了,今天是你生日啊,既然她不在你的身边,那就由我来代替吧。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所以从来就不知道有爸爸的感觉是怎样的。但是,看到你知道,我隐隐约约可以感到一点,很充实的,像你女儿说的,很宽厚,足够的安全感,如同背靠一棵大树,怎么样都不会摔倒。”
大树看着我,眼睛湿润了:“无双……”
“因此,让我多感受一下吧,好吗?”我挽着大树的手,和他慢慢回到商场,大树并不是十分的抗拒。
买好西装好,我们来到一家西餐厅吃饭。期间走在马路上的时候,大树尤其紧张,我顿时很感动,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我过马路的时候牵着我的手走在我的右边,怕我出事。这让我觉得替大树的女儿给大树过生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谢谢你,无双。”
“没有什么好谢的,我反而要谢谢你,让我知道了有些爸爸的感觉。”
“那你的父母,他们……”
“在我还不太记事的时候,他们就过世了,我一直被人收养,因为收养我的人对我不好,所以很早就跑出来了,然后一直到现在。”
“原来是这样。”大树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一个人在外面,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啦,为了活着……”就在这时,手机想了。“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喂……”
电话里面传来一阵冰冷的声音:“现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