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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灾魔星血洗八仙寨 五毒佬聘请五条鞭

话说小蓬莱山八仙寨的五寨主、八寨主韩宝琳、于荷莲夫妇,率领一队喽啰杀出了寨门,山坡上摆开阵势。向坡下观瞧,列有一支队伍。为首三个,俱生得凶,长得恶,裹着杀气,团罩威风。衣服颜色分为紫、青、红。此时,山下头早等得不耐烦了,见敌人出,为首男女各一,男穿白,女穿绿,高高骑于马上。那一失却马匹的小头目刘能对宝开道:“大王,来了,就是这俩鸟男女带人抢去了咱的马。男的是‘小湘子’韩宝琳,女的是‘何仙姑’于荷莲。”宝开道:“看我怎样教训他们。”这时,韩宝琳于对面喊喝:“呔,那山下红衣服的鸟人,可是宝开?来要马匹吗?还你可以,但你得下马来,一步一磕头,直到寨中聚义大厅,向俺山八家寨主称‘爷爷’,呼‘奶奶’,哈……”又听到于荷莲尖声厉叫:“宝开,快快爬上来,给你祖母奶奶纳头拜礼,行行孝敬。”真叫出言不逊。宝开火撞顶梁,叫道:“宝爷爷把你们这对比尿还臊的鸟男女捉得,撕碎了喂狗。”拍马上行。韩宝琳见之,将马往下来。二人一个抡朴刀,一个擎三节棍,就坡上打了起来。

“小湘子”韩宝琳吹得一手好箫,少有人能比得上,可是要论刀马的本事却教人不敢恭维。未及十合,韩宝琳力怯不支,被宝开一棍抽到腰上,摔下马来。宝开待要伤命,猛听得一声喝:“休得伤吾夫君。”随着话音,一骑飞至,马上之人乃是“何仙姑”于荷莲。她将莲苞锤打出,那苞儿怒张,继接一合,把宝开下落的棍子咬住了,正在头一节与第二节的接链处。棍子打不下去了。韩宝琳乘机爬起,捡起了刀,来砍宝开。宝开被于荷莲锁住了棍子,不便施动,非常气恼。看对方还要和自己夺兵刃,心道:“凭你一个小婆娘,还敢和我较力气,自找亏吃不是?”用力一扯,叫个“下来”。于荷莲没人家的力气大,当然“听话”了,撞下马来。正赶韩宝琳一刀来,却不想宝开的坐马自然地挪蹄旋身,于荷莲的马也如是,位置发生了偏移。“嚓”,刀锋不偏不倚砍到了下张的于荷莲的脖子上。可怜年纪轻轻美人儿一个,香消玉殒。“哎呀,我的娘子,”韩宝琳一时傻住了,朴刀“当啷”落地。宝开叫道:“你这个没心肺的东西,把自家婆娘给宰了,爷爷也打发你同去阴司,夫妻永伴吧。”“啪嚓”一棍子,把韩宝琳的脑袋也打开了花。然后,卸掉了棍子上的莲苞骨朵锤。冲山上大叫:“呔,快把爷爷的马匹送还,如若不然,就杀进寨子里去,将尔等一个一个打杀不留情。”八仙寨的喽啰急忙忙,拾着跟头,跑到了聚义分赃厅,向那六家寨主报丧。那六位一听,“什么,韩宝琳夫妇死了?”炸了锅,齐抄家伙,率全寨之众杀出了寨子。

六家寨主一字排开,跛足的李龙拄着铁拐,假道士吕温披发仗剑,钟离先生大扇护胸,果老子拿着铁筒,蓝青羽拎一口朴刀,“曹国舅”端一根棒子。为了便于山地野战,却不曾跨坐骑。李龙大喝道:“呔,下边哪个是宝开,居然施毒手坏了我韩义弟和于贤妹的性命。我们之间不共戴天,势不两立,必要宰你。尔过来受死。”将身而前,手中铁拐耍了三个圈儿。宝开叫道:“李跛脚,爷爷这就放手段,教你们八个鸟男女同赴地狱受难,不饶纵一个。”打马上飞身跃下,晃三节棍,扑向李龙。没什么话可说,棍、拐并举,杀在一处。二十合,未分胜负。那边八仙寨的另五家头领按捺不住斗性,齐掣兵刃向前来,为李龙帮臂。这边方七佛、郑彪惟恐三弟吃亏,也抢将上来,闯入战群。一边仨来一边六,打乱了套。要讲杀战的本事,方七佛这哥仨个个不弱,但那一边八仙寨的寨主却良莠不齐。李龙是首屈一指,老江洋大盗,风浪凶险中闯出,属于武功高手。吕温也不赖,钟离惠还凑合,而张万贯、曹平和打板艺人出身的蓝青羽就恭维不起了,三个抵不仇家半个。杀了多时,随着“啊呀”一声怪叫,战团中先仆一人。却原来是“一品国舅”曹平被方七佛一铲击倒,胳膊打折了一条。“黄发天公”不与留情,再抡铲一扫,碎了曹平的脑袋。这位“国舅爷”带着高官梦,魂魄离壳,寻找他的妹子问事去了。斜对面的张万贯大惊,抖筒子,按机关,“嗖……”,筒子内打出来连珠弹,每枚弹子鸡卵大小,生铁铸成,疾扑方七佛头部。说时迟,那时快,慌得方七佛一抬铲。亏铲子面大,把头部挡住了,一串弹珠皆撞铲儿落。方七佛好忿,冲张万贯一声吼:“这厮安敢暗物伤人?还有没有(弹子)了?”张万贯吓着了,随口道:“没了。”转身欲逃。哪里想到腿早软了,一作挪动却没撑住,一跤摔地上了。方七佛赶步近之,要取老小子的性命。在这关头,侧里有钟离惠蹿来,大扇来扑。方七佛喝个“开”,一铲斜尅。“咔扑”一声,铲头把扇面子杵了个窟窿。用力一抖铲,把扇子由“云房先生”的手中夺了。钟离惠见势不妙,抽身就逃。方七佛喝一声:“你往哪里走?”赶上一铲,砸到其背上。骨断脊塌,绝了这家伙的狗命。这时候,“郑魔王”也一棍把个“蓝采和”揍得做了鬼。反手一棍,打落了吕温的右手剑,伤了他的手臂。如今八仙寨的八个寨主五死一伤(加之前一战),李龙、吕温、张万贯观风情不好,脱阵而逃。那三兄弟在后紧追,所率人马随着上扑。山上人抵挡不住,寨垒被敌军突入。

二山人马好一番混战厮杀,“叮叮当当”兵刃疾撞,“哎哎呀呀”中枪挨剑,倍是惨烈。李龙被宝开偷一足踢中阴裆,翻了白眼。吕温被方七佛铲断了腰,也没个活生。八仙寨的喽啰见主子一个个丧命归位,早已是胆寒心骇,灭了骨子,还撑什么?听得宝开一声喝:“降者免死。”八仙寨人纷纷缴械归顺。不想降的夺路而遁。战事停息,八仙寨的人于这场灾难中折损有半,部分投降,少数逃跑。八家头领死了七个,可惜让张万贯那厮走脱,连同他的“千里驴”。也不知这位“果老子”逃跑的时候,是否是倒骑在驴子上。宝开将自方的人马差点了一下,也损失了三十来号人,不少弟兄受了伤。他命人清扫了战场,收拾了弃于地上的兵械,掏空了八仙寨的库房,尽掠了马匹并其他牲畜。最后,一把火烧了八仙寨,带着战利品回了鳌头山。只可笑那八仙寨的人,因为贪图人家的几匹马儿,引来了灾星,花几年辛苦创建起来的基业毁于一旦,人死财失。

方七佛同郑彪又在鳌头山住了两日,辞别了三弟,回到了自个儿的店房。过了三日,方七佛要回家一趟,独自一人骑着宝开所赠送的马匹,提了铲,背一个包儿,里头裹着为讨老婆、孩子喜欢的东西,往帮源洞的石虎村来。将要到村子,路遇一人。此人生的紫面皮,浓黑两道杠子眉,光炯炯一双环眼,阔口。络腮胡须根根如刺,一寸多长。穿着短衣长裤,肩上扛着五、六根碗口粗的长竹。此辈可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宋史上赫赫有名的江南第一反王,姓方名腊。其家本在县堨村,因为天灾并求生计,一宗多迁于帮源洞的石虎村。方腊原先贫穷,曾为人做雇工多少年,在无工可做的闲暇时便以采樵来卖,挣一些辛苦钱,养家糊口。据传,他曾在山中力杀过两只猛虎,从而闻名帮源洞。但事实里头太多水分。

事情发生在多年以前,方腊与人帮挑,担了东西攀山越岭,送到某一地方。返回时,于山中正走着,突然风响树摇,腥气扑鼻,林子里跳出一只猛虎。亏是有人眼见,发现早,呼起一声“有虎”,不然登时便会有一个不幸者受袭,遭扑倒。众人俱骇,四散奔逃,泼了命。但若慢一点,那么非喂了老虎不可。这大虫挺会找人,看方腊的块头比谁都大,单追他不放。人哪里能跑得过老虎,很快追上了。方腊回首瞟了一眼,“不好,老虎咬着屁股了。”魂儿差点出窍。转回脸,脚下欲趋快。不想前头有障碍,差点撞上,本能地一避,到了侧边。但脚下一绊,摔了一跤。赶这时,老虎向其后身疾扑。老虎也倒楣,没想到目标闪了,致使它扑了一个空。不走运的是,一下子扎到了并齐伴而生长的两棵树木之间。空隙狭窄,把它身子卡死了,干挣却脱离不了。方腊这工夫已经爬了起来,不知哪儿冒出的一股劲,抡开手中的扁担,照定虎头狠狠地劈打了一顿。最后,扁担都打折了,他才罢手。老虎的脑颅被拍碎,登时了账。方腊看老虎不再动弹,料定是死了,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大口喘粗气,一颗心“通通”急跳,惊魂未定。方腊以为没事了,岂又料想到这只死虎是雄的,山中还有一只母大虫呢,恰巧至于此处,向方腊就来了。方腊心说:“我命休矣。”拔腿就跑。母大虫紧紧来追。慌不择路,前方出现了一道大沟,方腊刹不住身,失足仆跌里头,昏迷过去。母大虫恰是一扑,猛了一点,也一头攮到沟中。等到方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大从高又厚的蒿草里头,并没怎么着伤。看近旁,唬了一跳,母大虫“睡”在边上。却是扎下来是,正好撞到一块大石上,把脑袋漏了。有挑担同伴引领了十数名猎户来,见死二虎,而方腊无恙,俱以为奇,认为上天佑护于他。于是,方腊声噪。

方腊积攒了些钱,买了一处竹林,或制成竹器,或造成纸张外卖。赚多了,又买下了一块漆园。用心经营,逐渐手头宽裕。本以为如此一来可以大改家境,摇身而变为富豪,不但自身人前高抬头,连祖宗也跟着有光增。孰料朝廷江南设立应奉局,广采花石纲,向地方上大肆摊派各项相关的钱银。这帮源洞“落山谷幽险处,民物繁夥,有漆楮杉材之饶,富商巨贾多往来”,是个好地方。所邻梓桐洞也不逊,自然这两处要倍受苛捐征收的困苦了。因为盛产漆,所以漆赋为最多,造宫殿需用这个制料涂色。当地的漆上缴多多,超出承受,但是官家不会补贴给采漆者一文钱。即便如此,没有哪一个人敢不缴。得罪官府会有个好吗?没收家产官卖,并且捉你下大狱,刑以鞭挞杖笞。官府真正是横征暴敛,强人之难,犹同阴世阎罗催人死,令百姓怨声载道,叫苦连天。拿方腊来讲,家底也几乎给榨个干净,心中忿忿不平,怨朝廷,恨官府,又怒于域吏地霸助纣为虐,加重水火之害。于是,他有心要改变这个昏暗世道,学那本州(睦州)女中豪杰——唐代文佳皇帝(女反王)陈硕真故事,早存反乱之念,推翻宋廷。只是,没有那力量。

方腊与方七佛是本家,同一个祖爷爷,又都是三十年前随同长辈由县堨村迁来帮源洞定居落户的。方七佛与方腊的三弟方貌是同年同月生的,最最过命的友伴。方七佛路遇方腊,忙打招呼,跳下马来,将方腊的竹捆担在马背上驮着。二人边走边聊。方腊闻方七佛:“兄弟,怎么,发了,何时混上马骑了?花多少钱买的?你才开张了几天店,肯定是遇上财神了。”方七佛道:“我哪里有钱买吗,是人家送的。”其与方腊不外,就把店中三王结拜,交识郑彪、宝开,后来大闹八仙寨的事情讲了。方腊听了,道:“还挺精彩热闹的哟。”但在内心里盘算:“这些人皆英雄好汉,若为我用,是很好的帮辅,他日揭竿举义,少不得的一股力量。”方七佛问:“三兄弟他可好?”问的是方貌。方腊道:“还是那么没志气。虽然没有大本事,发不得大财,靠帮人采漆伐竹,挣不到几个辛苦钱,但是要算计着过日子,养活老婆孩子不为难。他却还是经常与人赌钱,闹得家里时常断炊。紧了,就向我伸手,常得周济他。”方七佛道:“这赌钱可不好,待我后头找他劝劝。那些官家贼还来勒人吗?”方腊道:“甭提了,更加涨了码。前两天,为那该死得花石纲,又收了我好几两银子去,这还是旧项。另外,又添加了新项,譬如漕运官船的维修费用、监运费用、管理费用、押送人员的训练费用等等,这也往咱老百姓摊。嗳,现在真是什么钱也收,名目繁多,比牛身上的毛少不多少。你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少一个子儿给他,不然官家治你。从开春到现在,不上半年光景,只计与花石纲相关的,不算意外的赋税,前后也要了我上二十两的银子去。我才有这么大的一小块漆园。”说着,用摊开右手,用左手指点点右掌心,接着道:“那么一小片竹林。”又用两只手抱个圈(一掐),往下说:“一年才能赚多点钱?他却收这么些,教人全奉给了赵官家。我这么多少年来苦挣积攒下的家底都快不剩了。听说往后各种赋项还要加收一两倍呢,还不知增什么项目呢,真快把人逼得没法子活了。唉,普通人活着难呀。这两天,我又要准备往上头交漆了。”方七佛闻其言,也是忿忿不平,道:“这官家好会盘剥人,丧了良心。实不相瞒,小弟才开了小店没多少日子,官家知道了,便有专人到我那里收钱税,张口一百贯。把俺气恼了,拿铲子一下将海碗粗的一棵树铲断了,又拍碎一块百斤之石,把来的两个小子吓跑了,再没敢回。逼急了俺,聚众造反他一回,把什么皇帝老、一品官、七品吏等等,连同那些乌七八糟的地霸土豪,都杀他个干净。”方腊道:“少胡言,小心官家听到了,捉了你去治罪。重点,脑袋可就要搬家的。”方七佛道:“不怕,掉了脑袋碗的大疤瘌。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又问方腊:“那个‘五毒佬’伤好了没有?还敢施毒吗?”

所提到的这个“五毒佬”是帮源洞一带的一个乡正,也即乡长。一百二十户为一里,十里为一乡,一个乡的正,在小地方上却是有不小的权力的。且在官府衙前充着职役,而曰乡户(或曰押录,曰长名,但限于有恒产阶层,多为地主)。这厮也姓方,叫方有常。但是,他与方腊、方七佛这一宗毫不相干。其人生得面色蜡黄,病怏怏的。其人品性恶劣,当地百姓以“五毒”比喻他,因此背地呼之“五毒佬”。小子在地方上独断专行,鱼肉乡里,强取豪夺呀,放高利贷呀,坑害乡人。还替官府充帮凶,征苛捐杂税,巧立名目,大卖着十二分的力气。暗里造假,多收少缴,从中渔利以饱私囊。总之,心狠如蛇蝎之毒,狡猾胜狐狸,不是东西。人人痛恨他,但却惹不起。一则是一乡之正,其背后有官家撑腰。二则,家富业大,养了一大帮子爪牙打手,个个如虎狼。你敢抵触于他?有招儿治你死不成,活不能,有的罪受,哭都不及。就在前段时间,这“五毒佬”召集帮源洞一带的青壮进行乡兵训练。怎么由他来召?原来他还兼任着大保长的头衔。王安石留下的保甲制度,十家为一保(每家出一名保丁),而五十保,即五百家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本来不论保长、大保长都得是有干力者居之,都保正更是须深孚众望,但是“五毒佬”这么一个瘦干巴没有几斤力气,更别说舞刀弄枪上阵斗敌的人,居然也能做一个大保长,天大的笑话。但在那个世道,违背常理的事处处存在。当然,他之所以能做得大保长靠的是关系。所以要做,为的是谋私利。可以把脚伸到其他的乡,构筑势力,放开胆地为所欲为。现在,不论本乡、他乡,整个帮源洞几乎成了他自个儿的天下。按照常例,农闲时候才会训练保丁,可是如今有的是农活劳作,单这个时候操训,可以猜想是小子要张一张个人的权威。这一番操训得要连续好几天,虽然人皆怨言,但又几个敢不去?独方七佛不到,称是怕耽误了自家活计。“五毒佬”大怒,道:“乡操不是我说了算的,而是官家定的,县里有时还下来人监督,他方七佛平素里训练不积极,这回更是胆敢连面也不露了。长此下去,还了得吗?但有他人效仿,岂不灭官家权威?也教我这大保长往后怎当得?必须杀一儆百。”命人前去提捉方七佛。方七佛浑然不怕,面对来捕之人,大铲单手提起,“咔”地剟进地上新伐的树木所遗下的墩子里,嵌得深,竖得直,刚楞楞。方七佛一指,道那些人:“哪个若能拔它出来,爷便随他去。”大铲本来就重百斤,这又夹在树墩子里,如生了根一般,拔来困难。加之方七佛凶神恶煞般往那里一站,像是要吃人,靠前都得有胆。来捉他的人全给唬住了,灰溜溜去了,向“五毒佬”禀报。“五毒佬”一听,“怎么,敢抗命不来?反了他。”亲自带了一帮子鹰犬,来向方七佛问罪。到在石虎村方七佛的家门前,见那方七佛正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的树荫下,扇着扇子呢,好悠闲一副样子。“五毒佬”气大了,骂道:“方七佛,你这鸹鸟,怎敢破坏王法规矩,不去训练上操,倒是在家里自在?想蹲大狱,吃刑罚不成?”方七佛道:“爷也心里不高兴,所以哪儿也不去。若转痛快了,或许溜达一遭。今儿便呆在家里,你奈我何?”“五毒佬”冲冲大怒,叫道:“好小子,特以狂妄。乖乖随我去,不找你难为。若有不依,有你的好瞧。”方七佛道:“找我上操就是难为。不过你乡户兼大保长老爷大老远跑来相请,俺方七佛不好不给你一个面子。看,那儿竖着铲,你若能把它从树墩子上拔起来,那么我便跟你去,没的二话。但是要拔不出来,对不起,你怎么来的怎么回,爷爷我不会给你细腿钱的。”“五毒佬”气得发昏,道:“方七佛,看来不与你点颜色,你是不肯俯首的。小的们,将方七佛拿下。”手下一班恶奴听吩咐,往前欲捉方七佛。方七佛叫道:“莫来。”立起身,放了扇子,一个箭步到在大铲切近,用单手拔出,道言:“耍一回你们瞧,也知俺的手段。”抡挥,舞动起了大铲。“呜呜”行开了风,就地练来。惊得“五毒佬”一班人慌忙往后退避。这要被铲碰着,可不是闹着玩,命就没了。不觉间,人人身上见了一层尘土,更被方七佛的凶势唬得脉搏全乱。方七佛耍着耍着,便来了怪手,铲刃时不时奔你脸上来,几乎沾着皮。虽然不会把人伤着,但却害你双腿战栗,脊梁沟冒凉气,额头生冷汗。不过不要紧,汗刚滋出来,就被铲风消干了。方七佛练了一趟,收势,猛地将铲剟到地里。接着一挑,来了一个“赶土上车”,土块子、土渣子向“五毒佬”一班人扑扬而来。连续几回如此。“五毒老”最为倒楣,“啪”地,正好让大土块子枭在面上。小子“妈呀”一声叫唤,张跌于地。额头生包,鼻子滴血,嘴嚼土末儿。两眼也给迷了。可巧地上有块带尖子冲上的石头,把腰硌着了,当时就疼得头上滚汗珠,动弹不得。一班奴才也是落了一个灰头土脸,顾不得扫,架起“五毒佬”就跑了。方七佛瞅着他们的背影,“哈哈”大笑。

道“五毒佬”被架回了家里,躺不得,床上趴着哼哟,唤来负责操训乡兵的团练来。这位教头姓栾名平,字延定,有点功夫,擅长打黑虎拳,惯于使齐眉熟铜棍,人颂绰号“一丈魔”。可以知道,他的个子矮不了。长相凶恶,酷似魔怪。“五毒佬”搬这栾教头去教训方七佛。栾延定到了石虎村,会了方七佛。言语不投机,二人就打上了。先动拳脚,“方天公”运用飞龙拳大战栾教头的黑虎拳。三、二十合,方七佛撞一拳,击倒了栾延定。栾教头不服,掣熟铜棍再战方七佛。方七佛以大铲相斗。十个回合不到,见出分晓。方七佛一铲向栾延定头顶打了下来。“一丈魔”“横担铁门闩”来开。铲棍一撞,那根棍当不住,给砸弯了。栾延定虎口开裂,血顺着手背淌下来,双臂绵软无力,嘴里也往外吐血,仰面朝天跌倒,昏死过去。有人赶紧抢了栾教头去。从此之后,栾平的两条胳膊虽然经过治疗,但再也使不得大力气,吐血过多也落了病根。“五毒佬”气得大骂,他还趴了好些日子呢。而且左眼视力颓减,看物模糊。虽然心里恨,但并不敢把方七佛怎么样。因为他领教了人家的厉害和野蛮的脾性,逼急了什么是也能干出来,有自己的亏吃。再者,方七佛一家子大,族亲秉性多劣,外头又有一帮子铁哥们,多是拳棒能家。惹一个犯一窝,是非难平。“五毒佬”只好先忍着,但在心里道:“方七佛,甭太得意,总有一天,爷爷会好好整治于你。”埋恨在心。

方腊听方七佛问起“五毒佬”,道:“这‘五毒佬’狗儿难改****,还那德性。兄弟,你一提他,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前两天,遇到了乡书手方肥,他道我那‘五毒佬’又请来了一位教头。此人姓冼达官,睦州城内的人,身高体壮,精通武艺。最擅长用一条十三节鞭,非常了得。另外,他还带来了四个兄弟。一个叫冼升官,使一条虎眼鞭。一个叫冼为官,使一根水磨鞭。一个叫冼成官,使一根竹节鞭。一个叫冼兴官,使一条龙骨鞭。人称这哥五个为‘冼家五虎’,又号‘五条鞭’。‘五毒佬’有了此五人,可能会要报复你的,可要小心一些。”方七佛道:“有这事?谢大哥相告,小弟会提防的。”

却道那“五毒佬”听闻方七佛回到了家中,便想出了一个既可以制伏得了方七佛而又让别人挑不出理来怨恨他的主意。命人在黑禽坡下搭了一座擂台,不分前后台,只是五丈见方,平平一块。而在擂台左右各竖一个高架子,架子上一块平板,左边放着一捆绸缎,五个色,合一匹。还另有一朵大红花。右边架子上放着一个盘儿,置钱三十贯,另有紫金帽儿一顶。这事要做啥?要在这儿举行一次赛武大会,争夺帽、花、绸、钱,角逐头魁。不管本地外地,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来比武争标。但丑话说头里,生死不负责。吓!这下帮源洞沸腾了,会点武艺的人都跃跃欲试。虽然生死不负,但看到那绸、钱,那个不眼热、心馋?但人们却不知这“五毒佬”犯了什么神经,举办起赛武大会来了。事实是,这就是冲方七佛来的。方七佛住在石虎村一个村子口,二里地外便是黑禽坡,广而低一座山丘的阴面,真叫开门见山。以擂台为饵,引诱方七佛来,好让冼家兄弟打他。

方七佛也不是什么傻子,听说冼家五虎也将亮相,就料了一个八九。亏方腊告诉了他,不然他也会与常人一般糊涂不觉,心说:“‘五毒佬’不敢明目张胆直接来对付魔家,却耍了这个阴招。黑禽坡在我家对面,几乎抬头就见,激我这是。好小子,爷爷必定让你瞧回颜色不可。什么‘冼家五虎’,什么‘五条鞭’,敢找爷爷的事,我要‘虎’也砸扁,‘鞭’也打折。”暗憋了一口恶气。

到了日子,嚄,这黑禽坡上头下头,左边右边,人山人海拥挤不大动,帮源洞各村子的男女老少都想着看看这百年也难遇到的大热闹。“五毒佬”先登梯上了台子。这小子生了一个萝卜头,槐叶耳,松针眉,绿豆眼,鸭脖子,虾米腰,鸡爪手,狗脚足。他向四下里拱了拱手,陪着笑,道:“列位乡亲,听我道几句。众所周知,咱们帮源洞习武风盛,人才辈出,只是都难得众前崭露头角的机会。今日设立擂台于此,便是要邀请大家露露脸,亮亮相,战事一下自己高超的技艺,检验实力。我呢,拿出了绸缎红、绿、紫、青、褐各一小匹,钱三十贯,作为对武魁的奖赏。还要为他披红戴花戴帽。往后每年举行一回,今是头一届。日期三天为限。如有愿者,可上台来。可以比拳,可以动兵刃。胜五场者可以暂歇,车轮战神人也是抗不了的。但是呢,比武可无情。碰着、伤着甚至丢命,这事多有,于今一概不负责任。想上台的人可要好好寻思寻思。不过,希望各位比斗时,还请手底下可要给对方最好还是留点情,算一功德吧。人长七尺都不容易,是不是呢?列位看官,比武现在就开始了。台底下有桌子,立了生死文书方可上台。嗳,对了,只允许单对单,两、仨打一个可不成。”说完,他下台去了,到在旁边特别给自己准备的看台(说是看台,不过是高支脚担上一块不说大的板子,仅能容纳三、五个人而已)上,高高坐着瞅热闹。时不时地往方七佛的家这边远远张望,或者向人群中踅摸一下,看看方七佛来也没来。心里说:“只要你黄毛佬敢登台,定让你不死也得重残,站着来,躺着去。”

真有那不少认钱不要命的,立了生死状之后,便往擂台上登。左一个,右一个,下了这个上那个,走马灯似的。直打了一天,并没有见方七佛上擂台,“五毒佬”暗骂。那“冼家五虎”主要是冲“黄发天公”来的,别人不理,所以也没举动。第二天,又是一番龙争虎斗,乱纷纷的。方七佛仍旧没有露面。“五毒佬”心里那个气就甭提了,暗说:“这个方七佛,还和我靠上了,我稳不住,他反倒不急起来。在他家对面这么闹腾,他不动心?也沉得住气?不是他一贯的性子呀?真教人好恼。”

到了第三天,也是比武夺魁的最后一天,谁能获得绸、钱、花、帽,今个儿便见分晓,看热闹的人比前两天还要多,等着看这最终的武之王者为谁人。“五毒佬”心说:“这末一天,他(指方七佛)该会来了吧?”可是到晌午了,还是没有见到方七佛的影子。下午重新开了场一个多时辰,方七佛仍是未面。“五毒佬”心道:“他能沉住气,我却待不急了,恼人也,恼人也。莫不是他离家出远门了?”唤过一名奴才,吩咐他去看看方七佛是否在家。扒墙头,贴窗户,怎么也行。时间不长,那名奴才回来禀报,说方七佛在门外树底下弄了两块大石头担起来一条板子,那上面正躺着睡大觉呢。吓,“五毒佬”心中这个气就甭提了,暗道:“这泛起佛,和我这般耗持,不信逗你不来。”对旁边坐着的冼家老大冼达官语了几句,冼达官登了擂台。那台上刚好有一个胜者,一瞧上来的是新聘用的帮源洞乡兵教头,听道也是要夺武魁,哪里敢应,拱了拱手,下台去了。这便叫识趣。

冼达官往台上一立,身高体壮,虎背熊腰,头昂胸挺腰拔,神气十足,有那威风架势。冼教头道:“某乃冼达官是也,粗知一点拳脚兵械。初来贵地,极想借此机会结识一些武学朋友,验证自己的深浅。听闻本方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好汉,叫方七佛,人称‘黄发天公’者,挺有能耐。冼某最想一会于他。这擂台将终,却并未候得他出现,令冼某好扫兴呀。不知他并不在家,出远门了,还是怎么着了。若你方七佛在台下人堆里头,就别藏着缩者,请上台来亮亮相,让冼某了此一桩心愿。可有胆量?”激将法,希望有人会去给方七佛送信。话音未落,猛听得台下有人叫道:“冼达官,休道鸟话,方七佛在帮源洞是顶尖的豪杰,你哪配和他过手。魔家屈尊陪你一玩,足可使你有出不尽的丑。”一人飞身上了擂台。见这位三十几岁,身长八尺开外,又粗又壮,生得是面似秋霜无血色,微有麻子几点。眼珠比鸡蛋并不见小,嘴如一个葫芦取半边,似瓢。两排板牙黄而不齐。穿着白衣、青裤。开着怀,露着肚,肥裤挽脚。脚底下踩了一双大号的鞋子。冼达官一瞅,认得,喝问:“来者可是方貌?”来人道:“不错,正是魔家。前些时,为人所拦,不曾得手教训得了你。今个儿,嘿嘿,你是躲不过去了。来来来,请吃我三百拳,消受还是消受不得。”原来,此辈乃是方腊的三弟方貌,人颂绰号“神杆棒、白狻猊”。其人本事高强,人性蛮野,因此拿狻猊,也就是狮子来比喻他。肤色特白,于是加了一个“白”字入号。又因为他在一带杆棒耍得最绝,故另得一号“神杆棒”。方腊兄弟四人,二弟叫方庆,生性懦弱,胆小怕事,只会干农活,没甚出息的地方。还有老四方亮,和他三哥方貌最为对色,为人粗鲁,脾气暴戾,好于习武,常爱打架。生得黑,喜穿黑,人称其为“乌貔貅”。又因为他生了一双碧眼,所以大号的“乌”字前头多加了“碧眼儿”。都在壮年,乡兵籍册里有名。虽然是亲兄弟,但是早已经各自成了家,分开过日子,算是两户人家。一户出一保丁,家中孩子小,只能当大人的出丁。方貌、方亮哥俩,还有他们的侄子(方腊的儿子)方天定,训练上操不积极,不认真,一贯地表现不好。就在前些天,冼达官初来乍到,开操一回,与乡兵们识面。因为他对乡兵们的表现感到不满,出侮辱之词不算,还行以鞭打,从而把方貌惹火了,找茬儿要和冼达官干仗,亏是被人拉开,避免了冲突升级。今日,方貌见冼达官擂台上亮相,乐了,自己攒了两天的劲力,就等着会这小子,于是登上了擂台。冼达官看是方貌,登时怒火窜将起来,叫道:“好,好,方貌,今个儿你太爷爷我正儿八经地教训你,杀一儆百。看他人往后有谁不服俺。”方貌道:“甭说那些废话,你接招吧。”说完,飞拳扑面。冼达官抬臂格架,然后还招。这两条大汉在来台上拆招换势,蹿蹦跳跃,一场凶斗。

方貌、冼达官大战有三十合,“白狻猊”可就有一些力软,大汗淋漓通身湿透,粗气直喘,面色涨红,渐渐趋于下风。他暗道:“不好哟,我今日要栽跟头。”而冼达官得势不让人,加强攻击力度,意在置对手于死地。观看的“五毒佬”也是暗暗在为冼达官鼓劲,渴望方貌早一些被打趴下。没能收拾得方七佛,予他的狐朋狗友教训,也会令之晓得厉害,日后小心点,收敛狂妄,放老实一些。正这时,听擂台底下有人喊:“貌,且下来一歇,让俺拾掇那小子。前头的,让一让,大爷方七佛到也,登台打擂来了。”才有“黄发天公”横扫“冼家五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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