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只有一个人专门为她做过桂花糖,那是她曾经的欢乐和羁绊,可是某一天,她失去他了!永永远远的!于是她再也不吃桂花糖,将那味道和对他的记忆一起尘封。
她怎么就没发现呢?这桂花糖,虽然味道上有些微的差异,但感觉上居然是一摸一样的!
她心绪复杂地来到了前厅,傅三早在这等着了,他看起来到是一点都不羞怯,反而高兴得很。
“惜儿,快来坐!”傅三为她拉开了椅子,摆放好碗筷。
“小三,你认不认识一个……”少年。慕心惜没有问完就打住了,这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怎么可能还是少年?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还活着,不可能的……
“惜儿,你怎么了?”傅三小心翼翼地问。
慕心惜赶紧摇头一笑:“没什么。”
他们今天的行程是游城中庙会早市,然后去岳屏山看“花药春溪”和“岳屏弄雪”,虽然现在没有了雪,但景致仍然很好。
庙会上热闹非凡,虽是早市,已经开始了各色民间表演,从各方汇聚而来的人流越来越多。
慕心惜使了个心眼,趁傅三买小玩意儿时,悄悄顺着人流远走,藏身了起来。
傅三回头不见了她,急了,开始一条街一条街疯狂地找。
慕心惜在远处暗暗跟随,很巧妙地掩去了行踪。
——傅三,无论他对她再好,她都不能忘记:他的主人,就是她的敌人!
面对他的好,她只能接受、利用、然后沉默……
他——是她打开如今僵局的唯一钥匙!
傅三找了她整整一天,而她也跟了整整一天。他待过时间比较长的商铺、瓦舍,她全数记了下来,将记录交到了据点吩咐查探线索。
眼见时辰已经不早,她现身大街上,开始找他。雁城不小,这一会儿的功夫没有跟着他,就难以寻找了。
“惜儿……惜儿……”
慕心惜站定了,隔着人流望着街的那一头——傅三正大步地向她走来,脸上有着憔悴。他又找到她了,他似乎总能找到她。
在这喧闹的街头,这么远的距离,她居然都能听到他低低地呼唤……
“惜儿……你去哪了?”傅三的嗓音有些沙哑,有无限的焦虑,却无一丝责备。
慕心惜轻轻一笑:“不小心走散了,我就自己边逛,边找你。”
傅三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出来,最后只问了一句:“累了吗?”
“嗯,累了。可惜今天看不了岳屏山的‘花药春溪’了,只好等下次。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就回去吧。”她说道。
傅三依言。他们去了雁城最有名的食肆街,点了好多好多的美食:有炒蟹、炒唆螺、金江曹鱼,旋切莴苣生菜、黄菌干、姜辣萝卜,还有一些酥薄饼、香腌果子、甘草冰雪糖水……
饿了一天了,他们吃得很开心,至少——是表面上的开心。
吃完之后,他们丝毫没有耽搁,回了山庄去。
天色还早,慕心惜在房里只坐了一小会儿,也不沐浴,出了房门往后园走去——
这个时间傅三会在后园练武,练武之后总要冲凉,为了避免尴尬,她只有这个时间段没有盯梢他,但今天她不想再放过。
慕心惜极小心地掩藏了自己的气息,暗暗观察着傅三的武功路数。
他的招数无声无息,太快、太尖锐、太完美,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自己如何才能在他手上走上三招。
日渐西斜,傅三收了招,深深运气调理好自己的气息,接着去井边冲凉,完了之后他没有离开,而是走进了后园深处。
慕心惜感觉到了异常,悄悄跟上。
只见傅三越过了几丛繁盛茂密未经修剪的植物,一直来到了墙边。高墙上爬满了藤蔓类的植物,郁郁葱葱,墙头上还有很多枝条垂盖下来,把墙壁完全淹没了。
他在墙壁上轻轻摸索了一会儿,拨开了藤蔓,打开了一道门。
看着他消失在门的那一边,慕心惜走了过去仔细检视。
掩藏在藤蔓后的这道门很沉重,颜色和墙壁完全一样,看起来几乎和墙壁融为了一体,门上的锁是打开的,用力一推门就开了。
门后有一条小径,蜿蜒通向群山之中,傅三早已不见了踪迹。
慕心惜踏上了这条小径,小心翼翼地走向山中……
小径崎岖并不好走,脚下杂草茂盛,边上都是茂密的丛林,延伸到路上的枝条有新砍断的痕迹,显然平常就没人走动,只是定期清理而已。
她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一开始在向高处攀登,后来是下坡路,接着渐渐平坦,她听到了流水的声音。
当走到路的尽头,出了树林子,眼前的一切让她惊呆了——
一片开阔的山谷,清澈的溪流潺潺淌过,遍地都是五颜六色的花朵,五彩的蝶儿和蜜蜂在飞舞,空气里是蜜一样甜美的芬芳。夕阳晚照,云霞红得似火,余晖透过红霞洒落在山谷里,给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神秘的金色,温暖而美好,如梦似幻。
她走进了这个梦幻里,深深地呼吸,伸展开了双手……
小溪的流水声、清风吹拂着花朵儿的摇曳声、蜂儿的嗡嗡声、还有虫鸣和鸟叫,交织出了奇妙无比的乐章。她不禁随着这乐章翩翩起舞,旋转、跳跃、翻飞……
——这是在她的梦中才出现过的情景,现在,她已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有悠扬的箫声加入了这篇乐章,她的舞姿也随着箫声而变化,时而紧促扭曲,时而悠长伸展。
忽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傅三端坐于远处的溪边,正在吹箫。
她走向了傅三,傅三看着她,放下了手中的箫。
慕心惜轻笑:“看到我在这里,你一点都不意外?”
傅三也笑:“本来应该意外的,因为是你,就没关系了。”
“哦?”慕心惜环顾山谷,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山庄的禁地。”傅三站了起来,指着小溪流淌的方向,“在那溪流下游,地势变陡,形成了很多个小瀑布,从那边是上不来的。唯一的路就是山庄后面的那一条。”
“为什么是禁地?”慕心惜不得不问。
“这里得天独厚的环境,孕育出了这片美丽的花海,若是经常被人打扰,这片花海早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了!”
“竟然是为了这个!”慕心惜很惊讶。
“你知道山庄为什么叫‘暮云山庄’么?”傅三温柔地看着她,见她摇头,示意她看向天边的晚霞。
慕心惜何等聪明,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难道……”
傅三点了点头:“就是为了这片云霞,为了这个时刻呈现出来的‘金色山谷’!是先有了山谷,于是在山脚下才有了‘暮云山庄’!”
“你们庄主到底是什么人?”慕心惜怎么都无法相信,她的敌人竟然是这样的人吗?
“他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只是比别人多了一分执着。”
“他在哪?”慕心惜紧紧地盯住他。
傅三苦笑:“我已经把山庄的秘密告诉你了,至于庄主现在的下落,我真的不知道。”
“是么?”她继续反问。
傅三避开了她的目光,沉默不语。
慕心惜感觉到他隐瞒了什么,然而现在不想再逼问了。
金色山谷,她梦中的场景——她不想破坏这一份美好,只愿暂时抛下一切,沉溺其中……
是夜,慕心惜潜伏在屋顶,看着院内的傅三。
傅三在长廊下独坐沉思,过了一会儿,起来开始踱步,接着回了房间,烛火熄灭了。
她跳下了院子来到了他的窗前,透过缝隙看到他脱下了外衣上床睡下了。一刻钟之后,她在院中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蹲伏下来,注视着他的房门。
夜渐渐深沉,她有些微的乏意,按揉了一会儿额头,打起精神继续监视。忽然看到房门开阖,一个人影走了出来,她顿时警觉,悄悄在远处跟随。
傅三——这么晚了是准备去哪?
跟随了一小段路,她忽然发现这路径越来越熟悉了!慌忙超捷径赶回兰花阁,脱了衣物上床装睡。
过了一小会儿,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真是糟糕!自己赶得太急居然连门都没拴上!
来人无声地走了进来,坐在房间中央,安静地注视着闭着眼睛装睡的她。
她一动都不敢动,对方也一动都不动地看着,良久,良久……简直像一场艰辛的拉锯战!
——他到底要在这看多久?
慕心惜忍受不住了,轻轻翻了个身,转向里面背对着来人,半睁开眼。
来人起身走向床边,慕心惜感觉到了越来越近的傅三的气息。她以为他会碰触她,是的,他差一丁点就碰触到她了,然而只是拉住了被子,掖好。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气息就在她的身后,后颈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许久——气息渐渐远离,房门开阖,重新被关上。
慕心惜松了口气,内心却轻松不起来。她无法不审视自己一直以来的行动,无法不重新琢磨他。
要说他刚才的举动是巧合太牵强了,他无疑是知道一些自己的行为的,从她入庄以来的种种,包括在禁地透露给她山庄由来,都无不是在有意无意地向她透露:山庄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没有隐藏重要信息和秘密,不要再自讨苦吃白费功夫了……
是的,再监视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她或许该庆幸他对自己毫无恶意,甚至还非常着迷?可是,他对自己或许毫无恶意,但对她背后的整个孟氏版图呢?哪怕是为了自我保护?
——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还要叫她遇上他?他背后的那个劳什子庄主为什么不一早滚出来当她的对手呢?
——为什么?为什么他非得是她的敌人啊!
她在黑暗中颓然起身,感觉自己的身躯是如此沉重,缓慢地翻找出了一个物件,望着发呆。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溢出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