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心惜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
——忽然间她觉得不对!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回了床上,束发解开了,身上只剩单衣,外衣整齐的在屏风旁摆放着。
不是在赏月么?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又是谁把她带回来这样做的?她怎么一点知觉都没有!
她起来换衣、束发、梳洗,出了房门,看到天色已然不早。今天倒是奇怪,傅三没有一大早的来缠绕她。
到了前厅,傅三似乎已经等待了很久,看到她后显得特别高兴:“慕公子快来,先来喝碗粥。”
“早。”慕心惜去坐下了,喝着粥。今天真的奇怪,也没有再准备各式早点,只有简单的清粥和几道小菜。
傅三看着她喝完粥,提议道:“今天我们出游去,如何?”
“出游?”慕心惜奇怪地一笑,“你怎么会忽然想到出游?”
“其实我一直都想邀你出游,只是看你前几天都没休息好才没说。这雁城里有很多好吃好玩的,来了这怎么都应该游览一番才对。”
慕心惜低下头稍稍一想,再抬眼看他,有一丝淡淡地不悦:“你都已经安排好了不是么?”是了,从他这几日的悉心照料,到昨晚的“赏月”,再到今日的早膳,无一不是用心设计过的。
傅三垂下了头,话语里有着难以掩饰的哀伤和失落:“我只是想邀你出去玩一玩,如果你实在没兴致,不去也没关系的。”
“去啊,为什么不去?”慕心惜立刻说道。她的确好奇他还想带她去干什么,再说他若再使出盯人大法,她可消受不起!
“真的?”傅三惊喜地反问,笑了开去,目光里满满地暖意。
他们准备妥当,出了山庄策马而行,不用多久就进了城。
傅三在前面领着她先把马匹寄存在了客栈,随后一起上了街市。
他说道:“雁城虽比不上京城繁华,比不上苏杭秀丽,但位处交通要冲,也是五脏俱全的。”
慕心惜边走边看,街两边是一排整齐小巧的各色商铺,间或夹杂着一些小摊贩,人群川流不息十分热闹。她点点头:“我觉得这里不错。汴京虽然繁华,但浮华太过,建筑都是一层层堆叠着往上蹿,各色人等如潮水一般,很是让人透不过气来……”
“你喜欢?”傅三眉一抬,很是惊喜。
慕心惜不答话,笑着默认了。
他们一路闲逛,傅三不停地为她介绍沿街的各种小吃、当地工艺品、地方习俗,他们一起去看了地方戏,接着又去喝茶听小曲吃野味。
“慕公子,你知道为什么衡州又称‘雁城’么?”
慕心惜答道:“听说大雁南飞过冬,都是在这里停歇栖息,好像还有个叫‘雁峰寺’的?”
“不错,”傅三神秘地说道,“这里面还有一个感人肺腑的典故。”
“哦?什么典故?”她的好奇心被勾起了。
傅三却怎么都不肯说,只笑着引诱她:“我也记不清了,不如一起去雁峰寺看看?”
慕心惜有些不快,但还是跟着他一起去了。
他们回客栈取了马,出城骑行到回雁峰,接着牵马徒步上山。山路还算开阔,并不难走,傅三依然很小心地护着她,让她走在里面。
到了半山的一处开阔地,慕心惜看到了一块碑文和一尊大雁雕像——一双大雁相栖相伴,展翅高飞。
看完立的碑,慕心惜震撼了——
某年冬天有群大雁栖息于某山,因一雄雁被猎人射死,一雌雁也撞死山头,故整日在城市上空哀鸣。过了冬,人们怎么驱赶,雁群都不飞走,县令就贴出了一张悬赏榜。后来,回雁峰某长者听出了大雁的哀鸣声很悲伤,就到大雁经常栖息的地方走访猎户,找到那猎人揭了榜。于是,县令惩罚了那个猎人,并颁布法令:不准射杀大雁。且在山上雕筑大雁像立碑挽诗,在雁峰寺焚香三日超渡,那群大雁才飞走。
此后每年大雁南飞,飞经雁峰山仿佛都听到那双死去大雁的哀鸣招唤声,都不再南飞,便栖息在雁峰上渡冬。
“好重情的雁儿!好痴情的雁儿!比人实在好得太多……”慕心惜喃喃自语。
“情到深处,无论是人是雁,都会如此……”傅三深深地看着她,双眼里饱含了太多的东西,欲语还休。
慕心惜眺望着远山,沉默不语。
她的情在何处?她愿意为情追随而去,然而,她连这份追随都是孤独的,一个人的孤单,有谁能述?
可曾有谁,愿意为了她追随而去?
——旷非哥哥?旷非哥哥有他自己的追随,那个目标太高太远了,她永远都跟不上步伐,她甚至没有能力让旷非哥哥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惜儿……
恍若听到有人在呼唤她,她回过头来,看到傅三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路的最边缘,若不是被拉住,沉入哀思的她很可能不小心失足坠落。
她赶紧退了回来,傅三却仍然不肯松手,手掌上的灼热,烫得她心里发慌,她一点都不敢看他的脸。
“走吧。”傅三轻轻叹息。
她牵强地笑了笑,与他继续上山,进了雁峰寺烧香礼佛。
他们在寺内著名的烟雨池祈福,烟雨池一到将要下雨的日子便会雾气缭绕,恍若仙境。
今日池面平如镜,清澈见底,可以看到很多小乌龟,有的伸出四肢尽情划动,有的懒懒地趴在池底。横趴在池面上的大石雕乌龟憨态可掬,身上散落着许多铜钱,附近池底的铜钱就更多了。
傅三将一枚铜钱放在手心,双手合十,接着准确的抛在了乌龟的头上。他将另一枚铜钱递给慕心惜,慕心惜同样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许久之后,看也不看的随手一抛。
随着傅三惋惜的轻呼,铜钱划出一个高高的弧度,磕碰了一下大石龟的脚,落入池中。
慕心惜轻轻一笑:“刻意为之又有什么用呢?这本该如此。”
傅三十分的不赞同:“不管结果如何,凡事只要用了心便会不一样。你的那枚铜钱算我的,我的算你的。”
慕心惜瞪了他一眼:“瞎说!这算什么……”
话音未落,傅三却忽然惊喜地叫了出来:“你看!”
原来那枚铜钱在池里缓缓下沉,竟落在了一只小乌龟的背上。
“这可算天意了?”傅三笑问。
慕心惜只得无奈地一笑——希望真能如此吧!
他们接着去观看骚人墨客在寺内题写的挽雁诗,在视野最开阔的那一面看回雁峰下的湘江滩岸,想象大雁还未飞走时的有名景致“平沙落雁”。
天色渐晚,他们下山赶路,在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透前回到了暮云山庄。
在用过晚膳,沐浴完毕之后,傅三又来找慕心惜赏月,慕心惜毫不推辞地接受了。
仍然是在湖边水榭,这真是山庄最适合赏月的地方了,品着香甜醇绵的酃酒,吃着五色糕点,赏着满天璀璨星辰,还有箫声为伴。还不待月亮出来,慕心惜便合上了眼睑,沉沉睡去。
“惜儿……惜儿……”
傅三轻轻地摇晃着她,见她睡熟了,于是半跪在她身前怜爱地轻抚她的脸颊。稍刻,他起身,极轻极轻地抱了她起来,让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一直把她抱回了兰花阁。
他用肩膀推开了她的房门,轻轻地把她放在床榻上,一只一只脱掉了她的鞋子、袜子,然后是腰带、外衣,直到剩下一件单衣。他的手是那么轻,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器般,一点儿都没有碰触到她的身体。
他给她盖好了被子,然后拿着那堆衣物整理、折叠、摆放整齐。接着去端了脸盆来,拧干毛巾,细细地擦拭她的脸颊和双手。
最后,他解开了她的束发,将她的长发理好,久久地坐在她的床前看着熟睡的她。他的目光是那么的温柔,满含着怜爱、忧伤、深情……
他俯下了身去,感受柔软幽香在他鼻息间的游弋,深深呼吸,在她额头上烙下一吻,然后起身离去……
慕心惜张开了眼,轻轻叹息。
“——你这是何以如此啊!”
傅三一惊,却不敢转过身,只低沉地说道:“慕公子,早些休息吧。”
“不要再叫我慕公子!”慕心惜厌恶地说道,“你我都已经知晓,何必再做戏?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傅三深深吸气,无法反驳,他有一丝颤抖,好一会儿才轻轻说道:“我……只是害怕而已,若我叫你‘惜儿’,你……会答应么?”
慕心惜沉默了,很久之后,才答应着:“嗯……”
傅三离开了她的房间,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慕心惜一大早就起来了,这两天托“某人”的福,她几乎忘掉了自己的职责,睡了两晚好觉,养足了精神。
有仆人过来传话,说是傅总管在前厅设了早膳,邀她用膳过后一起出游,让她提前准备一下。
慕心惜觉得新奇:傅三居然没有亲自来,而是派了个仆人传话,难道昨晚的事让他羞怯了不成?
准备妥当,临出门前慕心惜一眼扫过了房里常备的点心桂花糖,忽然想起了什么,唤了仆人来问:“这桂花糖是在哪一家买的?昨天我在城里游玩的时候,都没有看到和这一样的。”
仆人笑答道:“当然没有一样的啦!这桂花糖不是买的,是去年秋天庄里的桂树开花的时候,傅总管收集了花瓣亲手做的,然后放在冰窖里冷藏,极少的时候才拿出一点儿来呢!”
慕心惜不禁一震,再问:“你说是谁做的?”
“傅总管呀!”仆人疑惑地重复。
慕心惜呆住了,她回到房中,拿起了一块桂花糖,反反复复地看,然后闭上眼放入口中。
桂花糖在口中慢慢融化,她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也在慢慢解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