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兄妹可真是命苦……不过,能做出今日的家业,也算是福厚了。”韩夫人话锋一转,再度出击,“孟家家大业大,你们兄妹独立支撑恐怕甚是不易吧?凭姑娘的才貌,留在韩府献艺只怕耽搁了姑娘吧?”
“夫人,孟家家业再大也不过是一介草商!哥哥经商素来有余,用不着我这个妹妹帮忙,闲来无事时就只是练练舞艺歌喉,如今有幸在朝廷重臣府上献艺,已是万分感激!何来耽搁?”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姑娘!韩夫人暗想,面上却依然笑容满面:“姑娘的才艺我已有所耳闻,今儿下午他们男人谈事情没我这妇人的份儿,无缘得见还真是可惜!”
“这有何难?只要夫人喜欢,心惜定当随传随到,尽心献艺!”
“她会跳舞?”一个尚稚嫩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十一二岁大穿着漂亮的女孩子从门外往里探头,眨巴着眼好奇地看着她,“我还没见过几次跳舞呢!现在跳一个吧!”
“这是?”慕心惜疑惑地看向韩大人、韩夫人。实际上心里已经知道她是谁了——韩大人的宝贝独生女、刁蛮任性的韩琪。
“这是小女韩琪。”韩大人赶紧打圆场制止宝贝女儿:“琪儿,现在看什么跳舞啊?要看等明天也不迟啊!”
韩琪跑进来缠住了韩夫人,任性地一扁嘴:“娘,你看爹嘛!不管不管,我现在就想看!”
“琪儿,”韩夫人哄到,“别闹了,等会儿就该用晚膳了,下次看吧!”
“不行!”韩琪丝毫不买账,把头偏到一边:“她自己说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慕心惜盈盈起身,微笑道:“若小姐一定要看,当然可以,只是……还得容我回去稍做准备才行。”
“且慢!”韩夫人叫住慕心惜,转头对女儿严厉了起来,“琪儿,不得任性!”
韩琪见母亲也这样责备她,便气鼓鼓地一甩手,转身跑了。
韩大人赶紧命人去追,一边汗颜道:“琪儿小孩子家脾气,姑娘莫怪!”
“小姐率真得紧,我怎么会怪呢?都怨心惜准备不周,扫了小姐的兴致。”慕心惜却反过来低头赔罪。
韩夫人点了点头,不再刁难,说道:“姑娘回去西厢歇息吧,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下人说。”
“是,心惜告退。”慕心惜福身拜过,退下了。
韩夫人看着她退下,叹了口气。这位慕心惜姑娘美而不骄、进退有度颇为知礼,若是在别处遇见,到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好姑娘,可偏生生在商贾之家,心眼难测,此番来招惹自家夫君,可真是让她捏了把汗!
但愿——别在这紧要关头,又横生出什么枝节!
天已渐黑了,慕心惜一踏出中厅,就敏感地发现韩府的气氛起了变化。随着夜幕的降临,回西厢的路上多了很多护卫打扮的人,上上下下的丫鬟、仆役们也都紧张兮兮的,变得格外小心谨慎起来了,仿佛心中都有一根紧绷的弦,受不得一丝丝风吹草动。
——看样子,情报上说的不假。
自小皇帝继位改元元祐起,高太后垂帘听政已长达八年,不满那些变法派官员的德行,对他们不是重贬,就是尽废。朝廷上不知有多少以往支持变法的人都一改口风,明哲保身。
如今皇帝已年满十七,到了亲政的年纪了,高太后却依然强硬不肯还政,而那些原本支持变法的官员早就蠢蠢欲动,据说已经暗地里互通消息,密谋联名奏请还政!
参与的官员有多少不得而知,而工部侍郎韩大人就是在太后一党的情报网中不慎浮出水面的一条鱼。若能获得他与同党之间的通信密函,那就可以顺藤摸瓜,一网打尽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太后不好公然行动,于是底下官员就派人夜盗密函,哪知不仅一无所获,反而还引起了韩大人的警觉,府中倒多了好些看家护院的江湖武夫!
盗密函之事变得困难重重,于是他们找到了孟家善后。
孟家真正发迹就是从八年前开始,以珍惜罕见的滋补药品献媚高太后,暗中依附了太后一党,经常为他们做见不得光的事来换取商机。
此次如果一开始就把事情交与孟家,何需弄得现在如此费事?看样子他们对商贾身份的孟家的信任,也是薄得像层纸啊!
回到厢房,下人们已经备好了饭菜,慕心惜用过少许,便命女婢伺候更衣。
褪下衣衫,身躯尽现玲珑,那肌肤莹白若雪,细腻光滑更胜锦缎,天然一丝馨香渗透而出。两个女婢都不禁红透了脸,连她们两个女子碰触之后都心情激荡,那男子见了,恐怕没人会不在她裙下称臣吧!
一袭飘逸若仙绮罗裙,如烟如雾纺纱衣,映衬得身躯若隐若现。秀发松绾着温柔垂下,丝丝缠绵,眉心一点流珠花钿如水滴般剔透晶莹。立时她已从一个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变成了娇艳妩媚的倾国佳人。
她走出厢房,款款来到院中,命人备下酒水糕点,迎风独酌。
渐渐月明星稀,初春之风越晚越凉,桌上的酒还未过半已经温过多道。四下里只有一些隐秘巡逻戒备的人,偌大庭院中只她一人独坐,衣裙在凉风中徐徐翻飞,身姿更显羸弱,竟似有几分孤凉。
“慕姑娘等的人不会来了。”
慕心惜早已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但这声音却让她颇感意外,转身而起。
竟然是他——那个不明底细的登徒子!他走路怎么也会有声音?难道是故意让她听见的?
他仍然紧紧地盯住她,那眼神热切而执着,却与那些色迷迷的普通男人有些不同,脸上看不出意图的笑容令她无端端生出几分厌恶。
她笑意盈盈,掩去一身戒备:“‘小三’是吧?我不过是在这品酒赏月,并不曾等什么人,你这是何出此言呐?”
“如果不是等人,姑娘这番衣装又是为何?在这寒意未消的时节,还望姑娘保重身体要紧,切勿感染风寒啊!”
慕心惜有些意外: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不计前嫌,眼中不似戏觑,而有丝真切的温暖。从来男人们都是希望她穿得越少越轻薄越好,对她说这种话的,他还是头一个!
她不禁放软了声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已经习惯,并不觉得冷。”
“慕姑娘……”
他还想再说,但被慕心惜快语打断:“月色如此之好,我并不想扰了兴致,若你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他的目光忽然有些黯淡,轻轻一叹:“韩大人今晚不会来了……”
她心中一动,戒心又起——这人竟然真能看出她的心思?
“韩大人今晚在夫人那歇息,特命我来关照下人好生伺候姑娘,尤其是要提醒姑娘……”小三渐渐凑近了低语,“如今世道盗匪众多,我们这富贵人家尤其遭贼惦记,晚上无事还是早些休息为好,别在外走动。”
“既然是韩大人的吩咐,那么我即刻便让人撤了这些。”慕心惜微笑着暗暗退开一步,心思全在那句“大人今晚在夫人那歇息”。
以韩大人今日宴席中对她的痴迷程度来看,能忍住今夜不来还真是意外,在夫人房中恐怕是有彻夜密谈——这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慕姑娘……”小三忽然又靠近,声音低沉语意不明,“虽然夜里盗匪众多,但请姑娘不必担心,府中有众护卫彻夜守护,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定能擒得贼人,保护姑娘周全。”
他靠得她那么近,近得可以让她看到他深不可测的瞳孔,和深陷其中的自己的影子。这让她有种被人看穿的错觉,极不舒服,可她丝毫不愿示弱,不闪不避以笑容回应。
“那么……就有劳费心了。”
她毫不客气的挥手送客,看着他退下去,直到消失在她的视线中,才缓缓松了口气。
的确,东厢的情况还不甚明了,又逢月明忌讳之夜!但这样的机会又怎容错过?她可不是等闲之辈,之前在庭中喝酒时已经计算了附近护卫的活动情况,并非无机可趁!
回到厢房洗漱过后,她将镏金小香炉置于香案上,亲手添了新的香点上,然后才卧榻而眠。
渐渐香盈满室,两个随伺的女婢只觉得这香煞是好闻,令人神情舒缓、浑身松弛,恍然间听到慕心惜用异样慵懒魅惑的语调召唤。
“你们过来吧……”
是,慕姑娘有什么吩咐?
“夜深了……想必你们也困倦了吧?”
夜深了吗?啊,好像是深了,眼皮也真的重了。
“如果困倦了……就休息一会儿吧……直到我叫你们起来……”
是啊,真困啊……该休息了……
慕心惜从榻上慢慢坐起来,看着倒在椅子上熟睡的二婢,诡秘一笑。轻轻从箱中拿出一件暗蓝色双线织绸衣裙,将黑色的里子翻转过来,略加修整便成了一身夜行衣。
她轻轻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看准时机悄无声息地跃出窗外隐身暗处。凭着超凡的判断和绝顶轻功,一路顺利来到了东厢。
东厢的护卫更多,慕心惜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飞身上了屋顶,准备从高处避开守卫接近主卧房。这在月明之夜并不是个好的选择,但却是目前情形下最有效的手段。
终于主卧房就在眼前了,她藏身树上等待接近的时机。附近有一、二、三、四……共八人——那“小三”也在此列!
慕心惜更加不敢大意,耐心计算着这八人的活动规律。
忽然,小三抬头远望她藏身的大树,立时惊得她心跳加速,一动都不敢动!
——没道理啊!她藏身暗处他应该是看不见的,这一定是巧合!
可是他却紧紧盯住不放,嘴角似乎还有一丝隐隐的笑意。他的行为引起了另一个守卫的注意,过来询问时他却又转头看向其他地方,表示没有事。
松了口气的慕心惜发现自己已经出了身薄汗。
——到底他有没有发现她?若没发现为什么会如此?若发现了为什么又不说呢?
慕心惜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保万一只好暂时撤退,放弃这个近在咫尺的机会。
不管事实如何,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小三”——绝对会是这次任务中最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