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深知四年大学生活可能影响人的一生,也多劝自己目无旁怠,可总是不由自主地张望,沉浸于已失去的往昔。突然觉得生活少了什么,空空的,怪怪的。
清晨,我一个人站在六楼楼顶,对着你所在的方向,自顾自地说,芝麻开门,芝麻开门。
爱情,那人们所谈论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是一种药吗?听说可以治愈空虚,无聊,乃至伤痛。
回到宿舍,就剩下黑锤一个在宿舍,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刷牙,我问,“有什么重要事,竟然刷牙?”
他头也不回,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呲着嘴说,“忍看朋辈成双对,怒向花丛觅小妞”,就梳梳头,喷了啫喱水,换了件衣服,哼哼唧唧地走了。
不多时,有人敲了下门,我拉开一看,是隔壁的铲子。他之所以有这个外号,是因为脸比较平,满脸痘痘,而且下颌尖尖,略微前伸,所以叫铲子,一者是取类比象,一者是希望他真能像铲子一样,铲除脸上的痘痘。他平时总是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可能是来自农村,性格有点内向,不太与人交往,独来独往的。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不忙吧?”
我说,“星期天,不忙,没事了,就睡觉,睡醒了,就看些书,听些歌,打发时光。”
他拘谨地说,“我想和你聊聊,我想了很久了。”
我笑着说,“大家都是邻居,想聊了,就随便聊,不要太见外了。”
他坐在座椅上,看着我,满脸忧郁,“我有时候,都不想念书了,想回家,做个农民,一亩三分田,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再也不想这样混搭下去了。”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想,你好不容易才走出大山,又要回去,岂不前功尽弃了?”
他说,“我的父母都是农民,靠种庄稼度日,我上了大学,父母一下子就老了。两个老人这一辈子没享过福,苦了大半辈子,我再也不想他们为我付出了。”
我安慰他,“你现在好好努力读书,将来出人头地了,父母才会幸福的,你回家了,家境就可能一辈子都那样了。”
他叹息着,自顾自地说,“我以前也这样想,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可有一天,我一看到我父母为别人干活,弓着腰,举步维艰的样子,我就不这么想了。我是有大把的时光耗费,大把的光阴去赚取功名,一年不行,五年,甚至十年,可我的父母,他们是拿分秒度日,我等不起。就算有朝一日,我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我的父母却不在了,那么一切对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一个人没有了父母,这个世界上真正属于你的东西有剩下些什么?你可能觉得我怯懦,自卑,善良,可我却同时自负,愤怒,充满仇恨,我恨这个世道,太不公平,有钱人,吃吃喝喝,没钱人,像狗一样。我也恨我自己,像个废物一样,我曾经甚至自残,告诉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可你看看我,这辈子怕是就这样窝囊了。”
我安慰他,“你别泄气,总会好起来的。”
他又问我,“你觉得农村孩子上大学,一开始是不是就错了?”
我说,“你别瞎想了,一步一步来,总会好的。”
他就自言自语,“经是好经,叫歪头和尚念歪了。”
他客气地谢我,就走了。
他的痛苦,在某种程度上,是我的痛苦。
我那时开始明白一件事,一个人自认为所承受的巨大的痛苦,在整个社会潮流中,可能也只是无关痛痒的一件小事,因为我郁郁不得志的时候,别人正啃着肯德基,吃一半,扔一半,笑呵呵的。
黄昏的时候,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我开始厌恶自己的胡思乱想,七尺男儿,岂能为儿女情长所牵绊!就一个人,拿着课本,去了自习室,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氐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
很晚的时候,才往回走,风一吹,又觉得孤独。
我突然之间会对某件事兴趣盎然,突入百倍的热情,突然之间又会对其变得索然无味,只落得虎头蛇尾。难怪乡里人都说这娃不踏实,成不了大气候,我仍是吊儿郎当,嘻嘻哈哈,管他张王与李赵!
而今想想,我那种忽冷忽热的性格之于我的理想,是致命的。自此以后,当一心治学,目无旁怠。
一个人躺在床上,回想中学时代的那个执着的男孩时,有时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可日记本上分明写道:“我今天要做完作业,然后做课课练,我想还是不用做饭了,带几个红薯先吃着,待晚上回去再做饭..我今天没做完作业,我对不起自己,我决定以后不说一句闲话,全心全意地学习”。
而今,城市的斑斓真的很能迷茫我这个农村孩子的眼睛,我怕自己被易化了。
易卜生说,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是最孤独的人。为什么,我什么力量也没有,一个呆头呆脑的书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