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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风尘劫,风尘缘(2)

自从发现潘赞化的目光被这烟花女子吸引,张玉良,便成了商会的一枚棋子。

潘赞化上任后,决计严肃海关法纪,追缴偷逃税款,昔日一些蝇营狗苟的工商业主很是惶然。于是,作为惯用伎俩的贿赂,首当其冲成了笼络海关大员的第一招。精明的生意人也自然看出,这新任海关监督有别于其他官员。潘赞化在酒宴上的片刻恍惚,终于让他们找到了打通关节的途径:与其钱财贿赂,不如投其所好。

然而第一个回合,他们便乱了阵脚:送上门的礼物,潘赞化却拒之门外。好在,他拒绝得还不算彻底,他邀请了张玉良陪他游城。

谁也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甚至包括张玉良自己。

商会与怡春院双方都给她下了最后通牒:一个青楼的姑娘,居然送上门都被客人退了回来,这简直是笑话!况且这客人,又是如此重要的角色。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要让客人“满意”,否则回来按规矩办事!

张玉良当然懂得,这“规矩”二字意味着生不如死。怡春院的姑娘们也劝她,难得遇上一个有权有势的君子,要机灵点,抓住机会缠上他,好歹给自己找个靠山。

平心而论,她并不排斥这个男人。三年来,她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别的男人,有他这样儒雅的风度和淡定的神态。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命运将这样的机会交给她,是她前生修来的造化,因此她告诉自己,要格外珍惜,要成功地留下来,成为他的女人。

只要能跳出这火坑牢笼,再世俗再难堪,她也认了。

第二天,她依约陪潘赞化游赏芜湖风光。坐在马车里,眼前掠过十里长街,繁华街景。她有些不自在,越是在意,便越是拘谨不安。她悄悄打量身旁的这个男人,他还是那天酒宴上淡然自若的潘大人,面含微笑,温厚随和,正惬意悠闲地欣赏沿途的风景。

他虽然刚到芜湖不久,对这座城市的历史却一点也不陌生。车过碧荷画舫的陶塘,他告诉她张孝祥捐田成湖的往事;车过江畔,他为她讲述“水上芙蓉”中江塔的典故和天主教堂的来历;还有李白那句“天门中断楚江开”所指的天门山,就是前方江面五公里处的东梁山与西梁山。她看得目不暇接,听得目瞪口呆。她在江城生活了三年,见惯了小城的声色娱乐,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关于这座城市的曾经,从来不知道这座城市居然如此深邃迷人。

市井人声渐渐模糊,视线里,江水浩荡,赭山隐隐。走下车,面对画卷般清秀迷人的自然风光,她像一只出笼的鸟儿,释放了被关闭已久的少女天性,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扬州城,从面容到心底,都是掩藏不住的活泼欣喜。

潘赞化被她的快乐感染,他温和地注视着她。那一刻,他似乎忘记了她是怎样一个女子,为何会来到他身边。他是民主自由的拥趸者,他一直要求别人称他为“先生”而不是“大人”,况且时代已经不同,孙中山先生已颁布剪辫令,改用阳历纪年,目的就是要消除封建积习。因此,他丝毫不觉得她低贱卑微,只觉得所有的罪恶,都只有一个源头,是黑暗社会的压迫摧残。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当夜幕降临,张玉良知道,今夜的去留,将决定她的命运。

她侥幸地以为,经过这一天的快乐相处,潘大人会留下她。他应当知道,这是行内的规矩,她出来陪他,留下来是天经地义。

但是——他对家仆说:送张姑娘回去!

她差点魂飞魄散了。脚下一软,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大人,”她凄楚地哀求:“留下我吧,大人。”

他眉峰微蹙,盯着她看了几秒,有几分不耐地问:“你要留下做什么?”

她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可是如果我不留下来,他们一定饶不了我,我会生不如死。让我留下来吧,大人。哪怕给您府上当个仆人,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他伸手将她扶起。他明白这女子所指的“他们”是谁,他不能不为她的安危着想,一个弱女子,根本抵抗不了这盘根错节看不见深浅的黑暗势力。他设身处地体会她的艰难,终于在她满脸的泪水中动摇,答应让她暂住寓所。

这个决定他做得有些艰难,因为留下这女子,无异于正中商会的圈套,如果日后他敢在他们头上秉公收税,那么,海关监督潘赞化浪荡无行、留宿娼妓的负面新闻,将如浩荡江水,会掀起来淹没了他。

然而一旦选择,他便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

他喜欢这女子的清新可人,从她那晚抱着琵琶唱《卜算子》的那一刻起,他内心便有了若有若无温暖的牵系。他结婚早,在老家已娶了表妹为妻。同那个年代几乎所有男人一样,成婚由父辈安排,是延续香火的仪式和任务,因此,在这样的婚姻中,若指望有一见倾心的爱情,未免太过奢求。

他看出这女子的聪慧灵性,遗憾的是她没有进过学堂。潘赞化想,她既然遇到了自己,他便不能眼睁睁让这一朵春蕾萎谢在他面前,无论以后她是跟随自己,还是回乡生活,他有责任救她脱离火坑,否则,这份遗憾和惋惜将跟随他一辈子。

他决定替她赎身,然后送她回扬州老家。始料未及的是,张玉良拒绝了他的好意安排。她流着泪使劲摇头,她哪儿也不去,只愿跟着潘大人。

彼时的张玉良,对眼前这个男人,有了亲人般的依恋和难以割舍的情感。父母留给她的记忆已久远模糊,在她十多年的生命中,除了打骂嘲弄,从来没有人这样温和亲切地对待过她,即便是自己的亲舅舅。

孤苦无依的童年和备受摧残的成长经历,使她此刻的依恋来得如此汹涌。

想起电影《艺伎回忆录》里的千代子。十岁那年,小小的千代子在一座桥上邂逅了会长。彼时,那个干净儒雅的男人正和一名优雅的艺伎并肩而行。为了安慰这个正凄凉落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他给她买了一只樱花冰筒,看着她的眼睛温和地说:“你怎么有这么叫人惊叹的眼睛呢?”

“母亲把它们给了我,就像你对我一样。”千代子说。这个男人击中了她小小的心。她用樱花冰筒上的甜点将嘴唇涂红,仰起脸来粲然微笑:“现在,我也是个艺伎了。”她一路狂奔回到寄身的艺伎所,跪在祈愿箱前敲响了祈愿钟,她求神让她成为一名艺伎,她知道,唯有如此,她才能以某种形式再次和他相见。

此刻的张玉良,也像电影中的千代子,只要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她愿意不拘任何形式,哪怕舍弃唯一能使她逃离火坑的机会,也要留在他身旁。

仆人收拾出一间卧房,她在潘大人的寓所暂时安顿了下来。若说她的命运从此出现了令人惊奇的转折,那么这个男人,便是张玉良命中的神。潘赞化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不仅在烟尘中识得璞玉,给了她绽放光华的机会,他还是一个难能可贵的琢玉人。

他是一个深受新思想熏陶的男人,对人生充满积极的向往,他不愿一个寄居在他寓所的女人,终日无所事事虚耗光阴,于是他准备了简易小学课本,夜晚教张玉良认字,白天他上班,她便就着课本读书复习。

她识字渐多,并开始用笔。她对色彩和线条有着天生的敏感。每次练完字,她随便在纸上涂抹,几笔勾勒,就是一枝幽兰,几径水莲,惟妙惟肖,意韵天成。尽管朴拙稚嫩,却总能让潘赞化啧啧惊叹。

她从未认真探究过,她对艺术的敏悟是否得自于父母的遗传。她记忆中依稀有童年的模糊踪迹。小时候古城扬州的小屋内,总是堆满了色彩艳丽的毡帽,制作毡帽的男人和在毡帽上刺绣的女人,只剩下忙碌的身影,那是她的父亲母亲。母亲在毡帽上描画线条轮廓,然后用五彩绣线穿上穿下,顷刻,深绿的叶片,大红的花瓣,明黄的丝蕊,便一一在她眼前灿然出现。她记住了那些色彩,那些图案,那是她脑海中缤纷的雨花,是她华丽的宫殿和宁静的世界。

潘赞化的心理情感,渐渐发生了微妙变化。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充满灵性的女子,她身上弥漫的文艺气质,与他儒雅含蓄的品性十分契合,他接受了十多年的文化熏陶和教育,而她则是完全天生。他知道,只有让她读书受教育,这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才能绽放灿烂光华。

日子过得温馨而仓促,转眼两月过去。此时的江城,关于他的传闻云烟四起:怡春院的青楼女子,被海关监督潘赞化携至寓所,闭门不出,数月不归!这样的负面新闻让潘赞化极为被动。尽管那个年月,达官贵人流连欢场也算不得多大劣迹,但身为海关要员,有了落人口舌的软肋。底气不足,何以服众?何以秉公?

潘赞化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烦扰依然让他困惑。他想,要证明自己不是人们口中的浮浪之人,让风言风语停息的唯一办法,便是付诸行动,与张玉良结婚,但他老家有妻,虽无爱恋,却有亲情,他不忍相离,那么,只有委屈张玉良做他的如夫人。思量再三,他决定征求张玉良的意见,他问:“潘赞化想替你赎身,娶你为妾,你会觉得委屈吗?”

她会觉得委屈吗?当然不。她只感恩命运如此眷顾。这突如其来的欣喜,让她百感交集。芜湖这座江城,是她的地狱,也是她的天堂。

低头的瞬间,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不管你走多远,我都等着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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