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内侍官不请自来小池坞后,阿芙已再未去管在外的迷阵。
原想重设机关,但又觉如今的小池坞,又有谁存着半分兴趣想要来此对她不利?
索性便将迷阵的奥秘告诉了環儿,也好应了顾二爷那句话:万一有什么意外,也可相互照应。
她现在不过一个失去双亲又无权势的黄毛丫头,若说以前,或许还有人惦记着阿爹那册燕云心经,可现在他战死沙场,便已算是告诉世人,即便再盖世的武功,也敌不过千军万马?
如此一来,又有何人再觊觎小池坞的那一室的藏书?
待環儿上岸,阿芙才知顾二爷前几日便已经外出会友,这一阵子都不在山庄。
她有些怅然,却也不便多问,有些扭捏地望着環儿,“環儿姐,其实我也打算离开小池坞一段时间,可否劳烦你替我照顾团圆?”
環儿自以为阿芙遇着了什么危险,听到铃声便立即让船夫赶来,谁知她竟只嘱托自己代为照看一只小狗,霎时宽下心来。
“有何劳烦?山庄人本就不多,二爷不爱说话,有团圆陪伴倒也有趣。”環儿掩嘴轻笑,说着便抱过那只雪白的小狗。
团圆也不惧怕,乖顺地躺在少女怀里,惹得阿芙一阵惊讶。
“姑娘准备去哪?”環儿无心问道。
“去…办事。”阿芙自然心虚。
她虽对顾二爷和環儿已无怀疑,但生在江湖俱来的戒心却从不松懈,何况他们已经知晓阿芙与张氏夫妇的关系,那城里的那些小道消息也必然听过一二。
虽不知顾二爷是否相信谣言,可阿芙对他还是保留了余地,若告诉環儿自己此行目的,也只怕招来不测。
環儿聪颖,见阿芙不答,也就不问。
又再寒暄几句,便爽快地抱着团圆离开了小池坞。
阿芙当夜便离开了小池坞,轻装简行,租了辆肯赶夜路的驴车,晃晃悠悠地往京师方向去了。
她此行带的全是男装,翻箱倒柜从爹娘以前的旧衣里挑出来那么几件勉强看过眼的,缝缝补补终归合身。
本来拿了根玉簪盘发,后又觉得太过显眼,便随手从妆台扯了块素净的布条绑住长发。她身形瘦长,面色皎白,再加上这身行装,确像是位落魄的穷酸秀才。
过虔州,转随阳,两天后,驴车停在官道不远外的乡野小路,前方步行三十里便是麓州地界。
驴车在此要向西行,阿芙便与车夫别过,独自上路。
此时正值午后,烈阳当头,空气闷热而潮湿,像是降雨前兆。阿芙不敢怠慢,这里荒郊野岭,连村落也不见几座,若是入夜还未能接近城门,那还真是万万不妙。
她在一处小茶馆灌满了水囊便继续赶路,走得是越来越慢,天色渐渐已沉。
轰隆一声暴雷,骤雨猛然倾倒。
阿芙暗骂倒霉,抬步往前跑去,隐隐瞧见水雾后有灯火点点,空气中亦飘传着阵阵肉香。
待走得近了,阿芙发现那是一座荒废的破庙,一角坍塌,但东西两边完好,尚有瓦遮头。
离她稍近的那一伙约莫十来人,门外系着一辆马车,还余有骏马两匹,想来家底不俗。
再里面燃起一方篝火,肉香便是从那里传来。
她躲在马车后,摸了摸肚子,着实有些饿了。
而在破庙的另一头,同样有另一班人马。
相比于这边的灯火通明,那几人显得低调而谨慎。
阿芙悄声靠近,在稍远的丛林中打量着——
他们不过两人,俱贴墙而坐,在黑暗中抱着武器,严整肃穆,并不交谈,亦无人点火,就在这寂静黑夜里守着雨声,不知在等待何事。
再远一些,借着月色,阿芙又瞧见了三匹强健威武的骏马,与方才那伙人截然不同的是,这几匹马一看便知是上好的品种,若是需要,一日飞驰可穿越近百里。
阿芙垂眸思忖:三匹马……那还有一人去了哪?
不理更多,她权衡片刻,决定还是别惹这几位看起来就不好对付的男人。
摸出黄粉再扑了扑面颊,让脸色更难看一些,临得越近,她又顺手揽了地上的泥泞,往衣摆和下巴处轻磨几下。
这样一来,更像是位家徒四壁的普通百姓。
可当阿芙佯作慌乱地闯进那篝火通明的西边角,她才发觉或许这边的“歇脚客”更难对付。
这些人的手边都有各式样的贴身武器,虽坐得颠倒随意,却仍不失警觉。她才站定,那些人狠厉的目光便纷纷落在了她的身上。
很快地,当他们发现来人不过是位瘦弱书生时,那放肆的交谈声又开始起此彼伏。
阿芙低着头,对那位最靠近篝火的男人快速点头,算是多谢他容留之恩。
那衣着华贵的青年应当是这伙人的头目,他只轻轻一哼,低头撕了一大块烤熟的风干牛肉,便不再理会她。
阿芙饥肠辘辘,却只能找了一根离他们最远的柱子,合衣坐下,远远地瞧着他们喝酒吃肉,好不痛快!
黑暗里,一阵细微到近似幻觉的呻吟飘至阿芙耳边。
“公子…公子…救、救我…”
她微微睁开眼,见那伙人仍在高声交谈,并没有任何异样,他们腰间金环碰撞,淹没了这顺风而下的求救。
换作以前,行侠仗义的阿芙自然肯管一管这闲事,大不了,身后还有威名远播的爹娘撑腰。可如今,她自身不保,亦再难信人。
合上眼,只当不觉。
暗处的人捡起一根干燥的稻草,试图引起阿芙的注意——她还以为刚刚的求救阿芙没有听到。
咬了咬下唇,阿芙仍是不理。
“臭娘们,你给我老实点!”
才刚复了平静不久,一声浑厚的叫骂随脚步而来。
阿芙闭着眼,知道那人必然不是在骂自己。
接着,便听见一声凄惶地尖叫,伴随着沉闷的击打声,只听弱弱几声呼喊,“不敢了,不敢了……别……”
阿芙蹙眉,一时不解他们之间的联系。
“赵诚,你把她打死了,我可要跟你算账。”自那边又来了一人,声音沉稳有力,语气也傲慢不少。
“六爷,这娘们刚刚想勾搭这酸秀才…”他倒是眼尖。
阿芙心中冷笑,果然一直在暗中揣测着自己,生怕遇到埋伏——那这伙人决计不是普通的商客,而这名女子……
“酸秀才如何?他又奈我何——”后来的人自然不把看似无缚鸡之力的阿芙放在眼里,“你怕她搞古怪,再拿一条绳子绑紧了,一会儿灌她喝下草乌汤,还怕她有力气跑?”
说罢,脚步声远。
阿芙却紧紧咬住牙,心里气血翻腾——这些人乃是瘦马贩子,这名无辜的女子必然是他们从哪掳来的清白姑娘!
再睁开眼,只见到草垛边一双精致小巧的绣鞋,看模样像是还未满金钗年华的小娘子合适的大小。
她已无动静,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沉重喘息,想来刚刚那名叫赵诚的贼人下手必然不轻。
那边篝火仍不灭,七名锦袍大汉欺辱一名小女子,竟还不自觉畜生,阿芙忍不下。
雨势未停,她盘算片刻:若手脚快,先出去把马缰砍断,点起引子,再踢翻篝火让破庙陷入混乱,趁此机会,她牵一匹马,先把这女孩带走,今后再不相见,倒也不至于揽祸上身?
若是能引得旁边那两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与瘦马贩子厮杀那就再好不过……
心意明朗,阿芙手脚极快,那边的人不过举一碗酒的间隙,柱子前的素衣“书生”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