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天朝叫来护士，护士给符浩拔了针，护士说：“渴了，就拿棉签蘸点水，湿湿嘴唇，观察24小时再说。”
曹天朝倒了点温水，找护士要来棉签，湿润了，一点点符浩的嘴唇，符浩近似贪婪地抿动着自己干渴冒火的嘴。
陆可欣回来见到曹天朝正弯着腰给符浩湿嘴唇，胖乎乎的脸上淌着汗，粗粗的手指捏着棉签，专注地在符浩的嘴唇上小心擦拭。陆可欣心里一热，为曹天朝细心的动作打动，这么粗笨的男人也能做这样绣花般轻盈的动作，她上前说说：“我来吧。”曹天朝毫不客气地让给陆可欣，直起腰说：“你来吧，我的腰都要折了。”
曹天朝走到一旁扭扭胯，放松腰部肌肉，陆可欣接替曹天朝继续给符浩湿嘴唇，曹天朝在一旁看着陆可欣坐在床头，扭着纤细的腰身，温馨含情脉脉地给符浩湿嘴唇，不由感慨：“这样才和谐嘛，这活还是女人干着合适，比我一大老爷们干着强多了，估计符浩心里也舒服。”
符浩肚子又疼了一下，陆可欣绷着俏脸说：“老曹，你有事情就先忙去。”
曹天朝看陆可欣下逐客令，急忙说：“别介，我不说了，这样我去打壶水，干点实事，立功赎罪。”说完，他取出暖壶，到锅炉房打开水。
打完开水回来，他刚要推门进去，就听到陆可欣的声音传来：“不帮，他自己不会说？让你一病人给我传话，行了，你别说了，闭上嘴巴，休息。”
听到这儿，曹天朝推门的手又缩回来，拎着满满一壶开水在走廊里转了一圈才回去，心说自己乱开玩笑的性格又闯祸了，这个场还是自己圆吧。
曹天朝推门进去，把暖壶放回原处，坐到病床的另一侧，看看符浩和陆可欣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自己总麻烦他们俩，连符浩生病也不放过，自己这个朋友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何况陆可欣多少还有点鄙视自己的成分，毕竟在她心中自己的第一印象可不怎么样。面对陆可欣，曹天朝多少有点自卑，授人以柄啊，谁知道她是否真有自己提着裤子，甚至裸体的照片呢。
气氛正在滑向另一个端点，陆可欣装腔作势，曹天朝心事重重，俩人谁也不说话，为难着符浩这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病人。
符浩躺在病床上以目示意曹天朝说话，曹天朝知道自己不能再装了，他心里已经放弃发新闻的念头，就这样开会算了，干吗那么完美呢。可符浩一而再的示意，再不说话会伤朋友的心，万般无奈，曹天朝勉强堆起笑容说：“可欣，有点事情要你帮忙。”
“说吧。”
“我后天，也就是星期天，有个银城心内的学术会议，想请你帮忙发个新闻稿，最好带照片，照片就照银城医院心内主任方主任发言的照片就行。”
“都什么人参加？”
“全国知名心内专家古教授、卫生局周局长、医学会杜会长等人。”
“那为什么拍方主任呢？”
“这个……因为，我们公司花钱赞助主要是冲着方主任来的。”
“噢，明白了，好的，我看一下时间，那天要是领导没有别的工作安排我就过去，是在银城友谊宾馆吗？”
曹天朝从兜里掏出一张会议安排，递给陆可欣，说：“里面有会议地点、时间，你看自己的时间过去。”
陆可欣接过来，说了一句：“哦，还带着效果图呢。”弄得曹天朝哭笑不得，女记者就是牙尖嘴利。
符浩在那里忍着笑，想笑也不敢，他怕肚子疼。
到了晚上，曹天朝让陆可欣回去，说他晚上在这里陪着符浩。陆可欣让曹回去，一摊子事情还要忙呢。曹天朝说：“你回去吧，有些事情你不方便。”
陆可欣气得让曹天朝赶快滚，说要是再不消失，星期天就甭想看到她。
60
星期天，朴实厚重的银城友谊宾馆愣叫曹天朝、孙涛、王川芳这群人打扮得像怀春的乡村妇女。迎面是一个现代红色气模圆形拱门蹲，拱门上贴着十一个大字，“祝银城心内分会圆满成功”。红色拱门两侧升起两个彩色大气球，拉出两条红底黄字标语，从地下扯到半空，一条写着“热烈欢迎广大心内同仁”，一条写着“热烈欢迎古教授莅临指导”，两条标语在半空中被风吹得鼓着肚子，一看就是充满了力量的双胞胎。
拱门下铺着红色地毯，迤逦延伸到宾馆台阶下，停留到四个身材高挑，模样漂亮的礼仪小姐身旁。四个礼仪小姐笑靥如花，职业性质伸展纤细的手掌，娇柔地说：“请，里面请。”
来自银城各县、市、区心内专业的医师，小心地踏上红地毯，他们似乎有点担心自己脚底下乡村的泥巴把地毯踩脏，一个个紧张得迈不开步伐。面对这隆重豪华的场面他们有点目瞪口呆，这是银城心内的学术分会吗？怎么有点踏入人民大会堂的感觉。或者也是走在奥斯卡颁奖礼上光彩四射的明星，只是没有频频闪烁的镁光灯。
县城里的医师脸上挂着羞涩的喜悦，在礼仪小姐导引下，来到宾馆大厅的会议登记处。两盆郁郁葱葱的万年青之间，一张长条桌，王川芳带着三个宾馆的服务人员坐在那里严阵以待，每一位与会者都要在登记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工作单位、职务、联系方式，然后再领取会议资料袋，里面装着曹天朝、孙涛、王川芳他们辛苦装订的会议安排，古教授、方主任的发言稿，记事本、圆珠笔以及午餐餐票，最后每人再领取胸卡，戴到脖子上，走入会议室。
这是银城医学会第一次程序化开会，以往开会就和村里人赶集一样，乱哄哄的，聚集到一起交头接耳，随意扯几句，拉拉家常就散会了，医学会从不会给大家发根笔。
大会议室也挂着横幅，写着银城心内分会第八次学术会议，孙涛走在会议主席台上最后核实一遍桌牌名称和摆放顺序，指挥宾馆的音响师试音，安排工作人员倒水。
孙涛让音响师放音乐，在迎宾曲中，来自银城市心血管专业的130余名医生步入会场。
曹天朝在贵宾室里焦急地看着表，方主任、梁主任以及庄秘书长也面带焦急之色小声嘀咕，不会路上出什么事情吧。杜会长对周局长说，要不咱先上去吧，时间差不多了。周局长说再等等古教授，他们也应该到了。
曹天朝在里面坐不住了，他走出贵宾室，来到宾馆前，站在拱门下和四个礼仪小姐一起等待古教授和陈部长的到来。
曹天朝心急如焚，有些心虚地点上一支烟，掩饰自己不安，贵宾室里坐满了冲着古教授金面来的领导，这要没有接到机自己就糗大了，他暗暗责备自己忽视了接机这个环节，没有安排孙涛去，他认识陈部长，而不会像周局长司机那样举着牌子站在机场的出站口傻傻地等待。
他的烟刚刚吸了一口，肺还没有暖热，他就看到周局长蓝色的尼桑车闪过，他心里一松，把手里的烟扔到地上，狠狠地踩灭，迎上前去。
陈部长更显苍老，头发花白稀疏，脸上皱纹加深，加上坐飞机，脸上尽显疲态，倒是古教授风采依旧，精神矍铄。见了曹天朝还记得，扭头对陈部长说：“你副手。”陈部长呵呵一笑。曹天朝上前握住古教授的手，望着眼前这个矮个头，宽眼镜的家伙，一股暖流在心潮涌动，心说我的妈啊，您总算来了。
他们向会场走去，陈部长解释道：“路上堵车。”曹天朝这才明白没有早到的原因。
到了贵宾室，曹天朝在一边介绍，古教授矜持而略微自得的伸手和各位见面，银城卫生系统的领导都毕恭毕敬的。古教授是给国家领导人会过诊的人，国际上也有一定知名度，哪把小小的银城放到眼里，架子端得恰到好处。
礼数完毕，周局长、杜会长、古教授、方主任、梁主任一行人向主席台走去，下面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杜会长宣布银城医学会心内学术会议正式开始。
曹天朝给陈部长倒了杯水，侧坐在陈部长身边，有些怀疑地望着明显衰老的陈部长，自己离开北京不过四、五个月，陈部长怎么老成这样，脸上都有老年斑了，他心里酸楚。
陈部长兴致很高，说江南的风景果然不一般，一路上小桥流水，看得美不胜收。曹天朝说：“陈部长，您可以多住几天，看看江南啊，这银城很有几处古迹。”
陈部长说：“请神还要送神啊，古教授现在不比以前好请了，咱礼数上要过得去，我这次主要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什么时间和我回北京？”
曹天朝详细地汇报了银城医院情况和公司产品目前发展势头，说度过这一艰苦阶段，产品在银城全面开花后自己就回北京，还去销售部，继续接受陈部长领导。
陈部长哈哈地笑，说我可领导不了你了，我是盼着你回去继续主持销售部工作呢，刘东我可不敢恭维。
喝了几口水，陈部长站起身，望望会场里，又走到大厅，最后皱着眉头站在圆形拱门前。
看着陈部长越来越阴沉的脸，曹天朝小心翼翼地陪着，不知道陈部长怎么不高兴了。
果然陈部长严肃地说：“天朝，我怎么看不到我们公司的任何标识呢，也看不到我们任何产品的介绍，这又谁知道是我们公司赞助呢？谁知道我们的产品呢？”
原来是这样的，曹天朝解释说：“陈部长，银城刚开始允许我们介入，刚开始和我们合作，我不想打草惊蛇，大张旗鼓的运作我们的产品，发放宣传，或者打上标语，这样可以给医学会，或者卫生局一个好印象，显得我们也不是急功近利。”
“这个我明白，可你知道，公司赞助活动，是要资料的，你这能留照片，能留下公司花钱的有力证明吗？”
“那些都太虚了，只是文字或者存档的材料，对公司不够成任何有益的支持。”
“那你说什么不虚？”陈部长呵呵地笑着反问。
“这个。”说着话，曹天朝抓起王川芳刚刚复印完毕的银城心内分会登记簿。有了这个我就掌握了银城心内科医生的所有资料，他们在哪里工作，职务，联系方式，只要我想找他们就能找到他们，这些才是赞助的最好回报。
曹天朝对王川芳说：“一会儿，原件给杜会长，复印件我们留下。”
“明白，放心吧，头儿。”王川芳回答，她一直是这么干的。
孙涛还在会议监控室里盯着音响，古教授浑厚的男中音正在会场里有力地回荡，下面的医生都虔诚地仰望着大师，他们好多都是读着古教授编的书度过学生生涯，在心内专业古教授已经走在国内最前列。
陈部长笑着对曹天朝说：“天朝，我就欣赏你这点，你总能根据实际情况变化规则，不把规章制度放在眼里，说白了，你是野路子，可你总能打胜仗证明你是正确的，这次我也相信你不会例外，但这只适合小兵团作战，大部队作战就必须强调规章制度。你有经商的天分，对商机敏感，能准确把握出击时机，但你不讲手段，不讲原则的作风实在令人头痛，有时候这教训一定要用摔跟头才能买到。”
曹天朝、王川芳都呆呆地听着，曹天朝是诧异陈部长怎么这么温和，语气竟然很伤感，像一条湿润的河流。王川芳是惊讶陈部长竟然对曹天朝讲这么多话，陈部长在公司里已经从不这样温婉和气慢条斯理地发表长篇大论了，大部分时间陈部长在公司都是沉默的，只有不得已说话的时候，才惜字如金地说几句，大家都以为陈部长老了，不敢说话，也不会说话了，他突然跑到银城对曹天朝说了一堆。
两个人并肩迈着步向宾馆后走去，王川芳识趣地没有跟着，眼前这个孤寂的老人可能最需要曹天朝这个合适的倾诉对象，这有点托孤的味道。
古教授发完言就要赶飞机回去，临走陈部长重重地拍拍曹天朝的肩膀，说：“我来就是想看看你，我要陪古教授回去了，你好好干。”
曹天朝握着陈部长的手——自己在天力公司的引路人，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一位老人的手，有些哽咽，想着老人千里奔波，饭也不吃一口就要返回北京，眼睛都有些红，他说：“您多保重。”
“好的，你也一样。”陈部长微笑着望着曹天朝，拍了拍他握着的手。
古教授挥挥手说：“再见，小曹。”
“再见。”
古教授、陈部长上了周局长的车，杜会长也钻了进去，他说：“周局长还在主席台，委托他务必到机场送行。”
杜会长坐到前排，陈部长摇下车窗，冲着曹天朝点点头，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四散飘零，曹天朝还没来得及心酸，车已经缓缓启动，绝尘而去。
会议开得很成功，可曹天朝却再也兴奋不起来，他的心里因为见到陈部长沉甸甸的，像坠上可以抵御岁月冲击的石头。
周局长、杜会长、方主任非常满意，他们为这次别开生面的心内学会成功召开欢欣鼓舞，尤其是方主任，他的黑脸庞在见到曹天朝后也开始挂上温和的微笑。
曹天朝挽留孙涛和王川芳多住两天，说陪他们饱览一下银城秀色，全当新婚旅游。孙涛哈哈大笑，说好啊，我就没打算走，就想着陪王川芳逛逛江南。
王川芳也不客气说，你剥削了我们几天，现在我们要连本带利收回来。
孙涛搂着王川芳肩头补充说：“对，是驴打滚，利滚利那种。”
“遭了。”突然曹天朝喊了一声。
“怎么了？”
“我这不是进了孙二娘夫妻开的黑店吗。”
哈哈哈，三个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61
星期一中午快下班了，方主任忽然接到一朋友电话，朋友说他发言的照片很帅，方主任问什么发言？就是你们心内学会的发言啊，《银城晚报》已经刊登了，你没见到？放下电话方主任就让护士长去找当天的《银城晚报》，果然《银城晚报》头版左下方刊登了古教授和方主任一左一右学术发言的照片，文章标题醒目。
方主任看着配发的照片心里洋洋得意，和古教授站到一起发言可真够给自己面子的，这个曹天朝办事真让人心情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