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上面可知,张允和是个有着假小子风格的率真的女性,因而极有可能对感情这种事存在假糊涂。事实上,张允和不仅智商一流,情商也不低,很能调节、控制自己的情绪、情感。由于她跟周有光的妹妹是同学,加上两家也偶有来往,因而早在16岁就认识了周有光。那个时候的周有光,英俊而腼腆,当见到一个同妹妹一起回来的容貌秀丽的女子时,估计话没说上,脸早就红了半边。张允和却大方得多,来一次不够,还多来几次,来的次数多了,周有光对她的感觉便起了化学反应。实际上,当时的周有光正读大学,而张允和是初中三年级学生,放到现在,那是隔了好几届的辈分了。但情之所至,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人家沈从文都敢搞师生恋,追自己的女学生,何况咱还不是师生关系呢。因而尽管不好意思,周有光还是开始向张允和主动出击,经常到张家或是学校去找她玩。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1928年,张允和19岁,考入了上海的中国公学,而当时的周有光也在上海读书,正好近水楼台,给他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与沈从文不同的是,周有光的策略显得成熟得多,他没有使用追女必杀技,因为脸皮薄,不好去死缠烂打,加上周张两家本有交往,张伯父又比较开明,搞定家长这招也用不上。所以,他利用有利因素,走了一条稳扎稳打的路子。不像其他青春期男孩子,看到心仪的女孩子,就猴急猴急的不庄重,而是老派、稳重、绅士,懂得节制。不过,周有光似乎低估了张允和的防御能力,尽管张允和对这个儒雅稳重、文质彬彬的周有光已经充满了好感,但是理智的她还是暂时收敛了这份感情。她总是躲着这个痴情的老男孩,在周有光经常性地跑到中国公学找她时,她会从东宿舍藏到西宿舍,还吩咐管理员说张小姐不在。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周有光一次次出击都以失败而告终,只能失望而归。这件事传开后,张允和因此在同学中间得了一个“温柔的防浪石堤”的绰号。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句话用在爱情上,却并非颠扑不破的真理,因为爱情这玩意儿,一是凭感觉,二还是凭感觉,其他的“神马都是浮云”。如果没有感觉的话,哪怕你为她“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她想不理你,还是不会理你。
由这点来看,周有光应该是相当有谋略,相当有见识,他准是窥破了张允和暗藏着的对他的好感,才敢在屡受挫败之后,再次重整旗鼓,向前冲刺。
·一吻洗罪恶·
周有光斟酌了又斟酌,终于想到了一条万全之策。在给自己打了N次气、加了N次油之后,他豪壮地向张允和邀约,两人去江边散步。这里得提一点,先前周有光虽然找了很多次张允和,但没有一次是两人单独相处的,如今他不知打哪儿得来的灵感,居然开了窍,确实很有点勇气。庆幸的是,张小姐这次没有再逃避,居然答应了他的邀约。散了一会儿步,两人在石堤上坐下来,大概是第一次独处,都紧张得没有一句话。这时,周有光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蓝皮小书,是英文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书里夹着个小书签,是两个恋人相见的那一幕.主题是“我愿在这一吻中洗尽了罪恶!”
张允和看了一眼,心想:这个人真坏啊,拿了一本莎士比亚的书,英文本的,怕我不懂英文啊。当她还在怛怩不安时,周有光的右手突然就抓着了她的左手。遗憾的是,勇气可嘉的周有光并没有达到在一吻中消除“我的罪恶”的目的,但当张允和的第一只手被周有光抓住的时候,她就把心交给了他。周有光的这次表现,给张允和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看看,诗意的表白总是比直截了当要来得有效果,更何况张允和是一代有文化的大家闺秀。不过从现在看来,也许并非是因为那句话的缘故,张小姐既然能答应周公子的约会,那只能说明,她早已经芳心暗许了。
然而,看似已经水到渠成,实则是水中花、镜中月,两人的恋情,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张允和二年级时转入上海光华大学读书,而周有光已经在杭州民众教育学院教书了。分隔两地,这使得周有光的策略无法再继续施展。
不过周有光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反倒以询问到上海玩的姐姐的情况为理由,给张允和写了第一封信。这里不得不再次表扬一下周同学的聪明,如果他像沈从文那样,将充沛的感情付诸于笔端,痛诉衷肠,或许事情又会有另一番景象。
拿到信的张允和,大概也没料到周有光会用这一招,有些“吓坏了”,六神无主地拿给一位年龄大一点的同学看。而同学一看,只不过是普通的来信,既然如此,她也就没什么理由去躲避了,只好与他保持正常的通信。
大家也许有过结交笔友的经历,如果没有,或许也有结交网友的经历。总而言之,写出来总比说出来容易,两人通过鸿雁传书,不仅加强了沟通,也加深了对彼此的了解,或许,张允和对周有光的认识,这个时候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转变。
然而直到1932年,两人才真正走人恋爱的季节。那一年上海发生“一·二八”事变,日军炮轰吴淞口,为了安全,张允和到杭州之江借读,才子佳人,才又有了重聚的机会。说起张允和与周有光的恋爱经历,还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小故事。虽然两人都是新式青年,身穿洋装,口吐洋文,但在约会时,身子却总是保持着一尺的距离,心中充满了甜蜜,却怎么也鼓不起手牵手并肩走的勇气。
因为两人的距离感,再加上张允和独特的相貌特征,曾闹过一个笑话。有一次,他们去灵隐寺游玩,途中遇到一个老和尚,老和尚看到张允和后,便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两个人往前走,他也往前走,两个人停了下来,他也停了下来。后来,周有光和张允和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便靠得更近了。二人便找了个只能容下两个人坐的树根坐下来休息,没想到,他也跟着侧身坐了下来。后来,老和尚终于忍不住凑到周有光面前,指着高鼻子的张允和低声问道:“这个外国人来中国几年了?”周有光笑着告诉他:“三年了。”老和尚恍然大悟,说道:“难怪中国话讲这么好!”大概张允和的鼻梁过高,有些混血儿的“风范”吧。
张允和的鼻梁到底有多高,从旧时的照片上也不能分辨得很清楚,可以看看另外一件事。那还是大学时,因为性格开朗活跃,张允和被选为女同学会长。在女同学会成立一周年的时候,田汉专门为她们写了一出全是女人的戏。那时她已经是南国社的成员,一次临时演一个女工,田汉说她鼻子高,不必再装假鼻子了……这个事情令我们得出一个结论,即:张允和的鼻梁确实很高很高。
经历了漫长的爱情长跑之后,1933年,两人终于决定结婚了。结婚前,周有光在给张允和的信中说:“我很穷,怕不能给你幸福。”张允和回了一封10张纸的信,意思却只有一个:“幸福不是你给我的,是要我们自己去创造的。”
看来,只要幸福来了,挡也挡不住。
不过好事多磨,中国人讲究良辰佳日,这对两个新式青年来说,却是一桩难事。他们开始选了一个周末的日子,印了200张喜帖,可等喜帖送到大姑奶奶那儿时,大姑奶奶拿了皇历一查,见日子恰好是阴历的月末,是个“尽头日子”,便觉得有所不妥,建议日子重选。喜帖只好作废重印,这回选的是远离尽头日子的星期六,大姑奶奶才终于点了头。
200张喜帖很快发了出去,可不幸的是,如果按阳历算,这天是4月30日,属于真正的“尽头日子”。不过,两人没再重选,也许在他们看来,尽头过后就会是新的开始吧。然而家里的保姆却不放心,又把两个人的生辰八字拿给算命先生看,算命先生一口咬定:“这两个人都活不到35岁。”现在看来,那该死的瞎子简直该遭天雷活劈,这对幸福的新人,不仅活过了35岁,还在后面六十来年的岁月里相濡以沫,携手并进。
按照周有光老爷子自己的说法,他们“真正恋爱是在杭州,在苏州、在上海是朋友而已”,并自己给两人的恋情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很普通的往来,主要在苏州;第二个阶段,到了上海开始交朋友,但是还不算是恋爱;第三个阶段,我在杭州民众教育学院教书,而她本来在上海读书,正好赶上浙江军阀与江苏军阀打仗,苏州到上海的交通瘫痪了,于是她就到杭州的之江大学借读。在杭州的一段时问,就是恋爱阶段。”(摘自《周有光百岁口述》)也就是说,二老从朋友到恋人,再从恋人到夫妻,都是几年几年慢慢一步步走过来的,这要在当今的情侣们看来,估计会说他们“真能折腾”,但正因为这种缓缓的流水式的“折腾”,才使得这种恋情没有随着婚姻的来临而逐渐消散,反而一持续就是几十年,并随着岁月的积累愈加深厚。都说细水长流,周有光和张允和的恋情,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磨难见性情·
周有光终于如愿以偿,娶到了张允和,也就是说,他从此以后便成为叶圣陶口中的“能够幸福一辈子”的男人了。确实,新婚燕尔,两人幸福得令人羡慕。结婚一周年的那一天,允和便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小平,接着小平又有了妹妹,这样一来,享受天伦之乐的条件差不多都具备了。只可惜好景不长.20世纪30年代,中国正处于内忧外患的紧张阶段,到了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这个美满的家庭更是遭到了巨大的冲击。
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比失去亲人更能让人伤痛欲绝的了,而对张允和来说,丈夫、儿子和女儿便是她的一切,是她的灵魂之所依,因而,只要跟他们在一起,哪怕是冒着枪林弹雨,她的心也会感到异常安宁。
只是上天是残忍的,也许是嫉妒这一家太过幸福,便在颠沛流离之中,又给了他们致命一击。为了躲避战乱,张允和与周有光带着两个孩子开始大逃亡的艰难岁月。这次逃亡是漫长的,惊险的,又是十分艰辛的,以致年幼的女儿经不起折腾,不幸病死在路途之中。这重重的一击,差点使张允和的精神就此崩溃,而坚强的她还没有缓过气来,又一个打击随之降临——在从四川迁回成都后,儿子小平又被流弹打中肚子,肠子穿了6个洞,幸亏手术及时,保住了性命。那粒子弹在她保存了半个世纪之后,交给小平的女儿作为纪念。
不得不说,张允和是坚忍的,灾难一次又一次降临到她的头上,她都能咬咬牙,最终挺了过来,这对一个当年名媛、乱世女子来说,实属不易。在这个时候,张元和正与夫君顾传玢夫唱妇随,张充和已与张兆和夫妻二人退避西南一隅。因而四姐妹中,属张允和遭遇最为凄惨。在那个颠沛流离的年代,她与丈夫先后搬家近三十次,吃尽了背井离乡之苦,才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盼来了全中国的大解放。解放后,周有光任复旦大学经济研究所和上海财经学院教授,并在上海新华银行、中国人民银行华东区行兼职,而张允和则进了上海光华附中教高一的中国历史课,日子似乎重归于圆满。
不过,张允和毕竟不是学历史出身的,为了把它做得更好,她开始拼命地买书、看书,给自己补补课,充充电。妹夫沈从文虽然木讷,但在学问方面却异常敏锐,他很支持二姐学习,便送了她不少书。这些书对张允和的帮助很大,原本只对昆曲和文学等感兴趣的她,在经过一轮又一轮系统性的学习之后,逐渐也成了“历史达人”了。
当时上海每区有一个中等学校历史教学研究会,光华附中属北虹口区。在一次会议上,张允和敢想敢言的性格又显现了出来,她针对教科书中的一些问题,如年代不全,许多内容与政治、文学相同,缺乏趣味性等提出了意见,这些意见如一声惊雷,令在座的各位老师刮目相看,不由得鼓励她写出来。
这位张二姐很干脆,二话没说,真的把自己的意见一股脑儿写了出来,而且一写就停不住,一下子写了两万多字。后来这些意见在1951年2月28日的《人民上报》中被重点提及,而正是因为这件事,当时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长的叶圣陶先生将她推荐给出版社,并很快把她调到了北京。
看来,老叶与张家姐妹的渊源,一直到这里还延绵不断。只不过这时的老叶对张二小姐的认识,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么单一了。或许他没有想到,这个擅长诗词曲赋、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还能在历史上有如此独到的见解。
不过,令老叶更没有想到的,或许是张允和随后的经历。
·特务密语·
到了北京后,张允和获得了参加新编历史教科书编写工作的机会,她非常高兴,也许比起教师来,这份工作对她来说更得心应手,毕竟这是耍笔杆子,她的老本行儿。然而不到一年,她的这份喜悦便在随之而来的打击中烟消云散。
1953年,“三反五反”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起来,张允和阴错阳差,被人莫名其妙当成了“老虎”,说她是地主,曾分到过两年租,还说她是反革命,要她写交代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