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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失魂镜

君子兰道:“我可以长点膘啊,倒是你啊……”君子兰捏着君昙婉略带婴儿肥的面颊,道:“你这脸不能再长膘了,再长就不是美女了。”

君昙婉请服务员换了个四人桌。

君子兰指了指那高大魁梧的男子,道:“这位是武南松武警官。”

君昙婉道:“叔叔,看到了没有,这才是警察的标准身材,像你这样的搓衣板,人民群众看着都没安全感。”

君子兰把手一挥,道:“诶……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人不可貌相的。”

牛排上来,君子兰切下一块叉进嘴里,嚼了嚼,道:“还是小武你煎的牛排好吃……”

君昙婉奇道:“武警官还会煎牛排?”

君子兰道:“会了……我们小武会做的东西可多了。”君子兰说着,拍拍武南松的背,道:“别看小武长得五大三粗,心思可细腻呢……特指对老婆。”

武南松和妻子海玲是在警校认识、相恋的,海玲比武南松小一届。海玲当年是警校一枝花,如今三十一岁的海玲虽少了少女时的水灵泼辣,却别有一番少妇的风韵。武南松和海玲的儿子武烨磊已经四岁了,由于夫妻俩都是警察,照顾孩子的时间太少,孩子主要放在乡下让爷爷奶奶带。

四人边吃边聊,伊泓秋怀着心事,也没多说。说得最多的还是君昙婉和君子兰,这叔侄俩一搭一唱的,武南松听得津津有味。武南松为人实在,却不善言辞。

吃得差不多时,武南松叫来服务员,让打包一份牛排。原来武南松觉得这牛排煎得好,他自己煎不出这种味道,海玲今晚值班,她值班时常常胡乱吃点就凑合了,武南松想海玲回来时能吃块牛排再睡。

结账的时候,那送牛排来的服务员一见武南松就叫道:“武警官?是不是武警官?!”

武南松疑惑地看着服务员,道:“我是姓武,你是……不好意思,我一时想不起来。”

服务员一笑,道:“武警官,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我是内官村的小黄啊!我爸爸的事,真是太谢谢你了!武警官,这顿我请吧……”

武南松忙道:“不不不,不能让你破费。”

服务员执意要替武南松结账,武南松不肯。末了,君子兰幽幽道:“一个大老爷们,就别跟人家小姑娘婆婆妈妈的了。这样吧,我们三个的帐自己结了,武警官那份这小姑娘请了。”君子兰说罢,递给服务员两百块钱。

武南松无法,只得接受服务员小姑娘的美意,可直到回到家里,武南松还是没想来“内官村的小黄”是谁……做了好事不一定记得住的,尤其在做了很多好事的情况下。

武南松把牛排又热了一遍,两点了,海玲还没有回来,海玲值班到十二点半,原本一点多就该回来了,武南松不禁打海玲的手机,打了几个都没人接。武南松有些急了,打了海玲办公室的电话,同事说海玲十二点半就回去了。

武南松焦虑之下又打了海玲的手机,海玲这次接了,海玲略带倦音:“我昨天不跟你说今天值班以后不回去了吗?你怎么忘了?我在我同学这里,人家都睡了。你也早点睡吧……”听到海玲的声音,武南松这才松了一口气。

武南松放下电话,看着桌上的牛排,低声自语:“是啊,玲玲昨天跟我说过今晚要去她同学那里的。玲玲说,那是她高中同学,刚来厦门,在如家(酒店)做服务员,也有上夜班。好了,这牛排还是等明天玲玲回来再吃吧……”

课堂上,君昙婉手托腮盯着老师看了一会,老师略一停顿,道:“君昙婉,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君昙婉坐直身子,道:“老师,刑法的目的是‘惩罚犯罪’和‘保障人权’,您认为,保障人权的终极价值在惩罚犯罪之上,我不同意,我觉得刑法最根本的目的还是惩罚犯罪,所有的法律,都是为了保障人权,只有刑法有惩罚犯罪的功能,我认为,就刑法而言,惩罚犯罪的价值在保障人权之上。”

老师道:“惩罚犯罪是刑法特有的功能,这点没错。但惩罚犯罪的最终目的,是保障人权。而且,公正,分为‘程序公正’和‘实体公正’,为了惩罚犯罪而用不正当程序实现实体公正是不可取的。举一个例子,刑讯逼供是现代法治所反对的,但不能否认,刑讯逼供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破案,有助于惩罚犯罪,但刑讯逼供极易导致冤假错案。法律不是完美的,法治的精神也不是追求完美,法治,要的是最不坏的结果。”

君昙婉道:“如果因为国家刑事程序的不完善,比如繁琐苛刻的刑事证据规则而放纵了罪犯,对于被害人而言,岂非不公正?”

老师道:“罪刑法定……不能否认程序不完善可能导致个案的不公正,法治国家要有良法才有法治,但不能因为法的漏洞导致人民对‘刑不可知’的恐惧。事实,有‘客观事实’和‘法律事实’之分,刑事审判的依据是法律事实,尽管法律事实与客观事实可能不同,但客观事实究竟如何……”老师意味深长地扫视堂下学生一周,换了口气,道:“天知道……”

学生笑,君昙婉亦展颜道:“客观事实就像‘罗生门’,是吧?”

老师点点头,道:“是的,客观事实就像‘罗生门’,法律事实只能无限接近客观事实。所以,‘疑罪从无’……这是接下来要讲的问题……换句话说‘宁纵勿枉’。培根说:‘一次不公正的判决比一次不公正的行为祸害尤烈,因为后者不过污染了水流,前者却污染了水源。’疑罪从无,或许放纵了一次不公正的行为;疑罪从有,可能冤枉了无辜的人,冤枉无辜,就是判决的不公,司法的不公。”

老师见君昙婉似还要再说,含笑道:“君昙婉,你还有话要说是吧?年轻人嫉恶如仇、热血沸腾很正常,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想的也是‘法律工具主义’那一套。但法律不仅仅是工具,法律还代表秩序,象征着正义。法律人,要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下课后,安如问君昙婉“罗生门”是什么东西,君昙婉道:“《罗生门》是一部日本电影,你搜下百度,知道讲的是什么就行了,挺难看的其实。”

安如道:“这样啊,那我就不看了。给我Daddy打个电话,看他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原来,安律师、叶知秋和安如宿舍四个约好了要去椰风寨烧烤,虞水柔上完课也过来了。

“啊?什么?接新案子不跟我们去了?不要嘛……都答应人家的了……老叶呢?老叶来吧,你不来就算了,老叶来就行……我们四个女生不会烤啊……”安如一边抱怨一边撒娇,其实安如是看出虞水柔和叶知秋来电,有意撮合他们。

不料,安律师竟立刻没好气地说:“自己玩去!我这儿人命关天的大事!没空跟你磨叽!”安律师这样就挂了电话。

安如对着手机努了一下嘴,道:“我Daddy一说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说明有大case,等他收了律师费,嘿嘿……”安如奸奸一笑,搭着君昙婉的肩膀,道:“他们不去我们去,不就是烤肉吗?自己烤……”

约莫过了十来天,上刑法总论课间休息的时候,君昙婉拿手机看微信新闻,一见头条的照片,君昙婉微微一怔,迫不及待地点开,看了几段,君昙婉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四下看了看。

“武南松,说的是武南松。”

君昙婉闻声,微微一震,见说话的是老师。

君昙婉看着老师,欲言又止,最终道:“不会的……这……”

君昙婉一语未竟,去上厕所的安如回来了,君昙婉让到一边让她进去,不明就里的安如对老师笑了笑,老师也对他一笑,走上讲台。

“什么?!这怎么可能?!武南松对老婆是出了名的好,怎么可能杀了她?!”安如叫了起来。

原来,十来天前安律师和叶知秋新接的案子就是武南松的案子,那时事情没出几天,律师刚刚可以介入,直到今天,新闻才有正式的报道。

君昙婉道:“只恐爱之深恨之切,照新闻上的说法,武南松发现妻子和区公安局副局长的奸情,因情杀人,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人在盛怒的情况下会失去理智,何况武南松身手不凡……安叔叔,你能见我叔叔吗?”

安律师道:“你叔叔和武南松是同事,不太方便。”

武南松的案子继续侦查,其后安律师、君子兰那边也没得到太多有用的消息,情况似乎对武南松很不利。

君昙婉和武南松只有一面之缘,虽有些替他担心,但君昙婉自顾不暇,也没太多关注。原来,近来新疆甘肃一带又有几人离奇死亡,死者像是被雷电劈死的,可现在是冬天,不应该有雷,周围居民也没有听见雷声。君昙婉念及当初雷电神巫皆出西北,或许这是雷电神巫现身的征兆,着手追查……不过很遗憾,数月下来,君昙婉他们唯一的收获就是路上抓了几个鬼收了几个妖顺便做了几件好事,正经线索还真没有。

如此到了次年三月份,武南松案重新回到众人视线中,此案将在中院开庭审理,安律师和叶知秋作为武南松的辩护律师出庭,君昙婉、安如还有君子兰等人都去旁听。

武南松案案情大体如下:

去年十一月底,警方在本市郊区发现了一辆被丢弃的警用面包车,车内有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现场勘察后证实,男性死者系本市所辖某区公安局副局长海智辉,另一人是市公安局女民警海玲,两人身着便服,被人近距离开枪打死。警方认定,杀人的凶器便是海智辉随身佩带的“七七”式手枪……枪支去向不明。当天下午,武南松因涉嫌此案被抓进市公安局。

现公诉机关指控武南松故意杀人,其杀人动机是“因怀疑其妻海玲与海智辉有不正当关系,而对二人怀恨在心”。

庭上,公诉方先后提供了侦查机关利用“高科技”手段获得的证据,而且指派了11名工程师级的刑侦技术人员出庭作证,指控武南松曾驾驶过那辆出事的警用面包车并且开过枪……好大的排场!

君昙婉看着被告席上那个佝偻的背影,不禁心酸,上次见武南松,他是个孔武有力、英气勃勃的汉子,可是现在……君昙婉暗自叹息,目光移向旁听席的角落,那里坐着两位老师:一位是刑法老师程明宇;另一位也是刑法老师(二班老师),叫做华筠,华筠名气很大,在中国刑法学界是叫得上号的,华筠善良大度又有些幽默,因此在学生中广受欢迎,从华筠身上可以看到程明宇说的“法律人的悲天悯人”……可惜,华筠这么优秀的女人,四十好几都没嫁出去,至今小姑独处。只能说,女人太优秀就不好嫁了。

公诉方大排场的物证、人证出示后,叶知秋开始发表辩护意见。

刚开始那会,叶知秋还字正腔圆,随着庭审的推进,叶知秋语速越来越快,肢体语言也愈发丰富,作为辩护律师,他似乎太激动了些。审判长轻击法槌,道:“辩护律师,请放慢语速,以便书记员记录。”君昙婉注意到安律师按了按叶知秋的手臂,叶知秋神色稍缓。

而后,叶知秋翻开《现场勘验笔录》道:“请问检控官,警方的《现场勘验笔录》上只记载了离合器踏板上附着有足迹遗留的泥土,并没包括‘刹车踏板’和‘油门踏板’……那么,这两处的泥土从何而来?”

检控官微微一怔,继而快速翻了一通材料,语焉不详地说了一通。

叶知秋和检控官就这两处泥土纠缠不清。

忽然,武南松解开上衣,喊道:“我没有杀人!我是被冤枉的!我被刑讯逼供!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他们刑讯逼供……”

法庭骚动起来,武南松身上确实有明显的伤痕。法警迅速到武南松身边试图制止武南松的喊叫,武南松又喊:“驻所检察官给我拍了照片,请检控官出示照片!”

检控官勉强定住心神,原以为此案已铁证如山,不料竟有此等变故,检控官道:“没有照片,当时没有拍过照片。”

“有!方中成(驻所检察官)给我拍了照片!拍了四张!”武南松声嘶力竭。

“请检控官出示驻所检察官拍的照片!”叶知秋站了起来。

三位法官低声交流了一会,审判长敲击法槌,道:“休庭!休庭!”

而后,市中院第二次开庭。

“《补充现场勘验笔录》表明,‘刹车踏板’和‘油门踏板’也附有足迹遗留的泥土。”

检控官话音刚落,叶知秋当即拍案而起,朗声道:“这么重要的证据,第一次庭审的时候检控方为什么不提供?!检控方恣意创造证据,分明就没有证据!”

“辩护律师,注意法庭秩序。”审判长敲了敲法槌。

安律师轻叹一声,沉声让叶知秋坐下,叶知秋自觉失态,这才坐了下来。

这时,武南松又道:“请检控官出示驻所检察官拍的照片!”

检控官道:“当时的照片找不到了。”

叶知秋冷笑一声,道:“我记得检控官第一次开庭的时候分明说当时没有拍照片。”叶知秋转对法官席,道:“请法庭查阅第一次庭审笔录。”

“我还有证据!”武南松道,众人再度看向武南松。只见武南松解开上衣,从裤子里扯出一件血迹斑斑的衣服,道:“这是我当时穿在身上被他们打烂的衣服!”

审判长微微一怔,他实在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武南松身上竟还藏着血衣,审判长让法警收起血衣,并称不要再纠缠这些问题了。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武南松歇斯底里地喊着,“我是被严刑逼供的!”

审判长亦扬声道:“你说你没有杀人,你拿出证据来!”

这时,叶知秋幽幽道:“审判长,证明被告人有罪是检控方的责任,被告人没有义务证明自己无罪……这是基本的法理。”

审判长一时语塞,安律师禁不住瞪了叶知秋一眼。

“请被告人做最后陈述。”

武南松缓缓道:“你们想让我陈述什么?陈述我犯罪的经过?我是无辜的,我什么也没有做,我的口供,都是我编的。我也是个警察,我一直为我的职业骄傲,因为我认为,这是一个守护正义、维护法律的职业!可是,我的同行们对我做了什么?他们把我吊在铁门上,用高压电警棍一个一个电我的脚趾和手指!整整二十天,我基本没有睡过觉,跪在地上回答问题就是我最好的休息……

我武南松一直以为自己是条铁铮铮的汉子,可是……我的骨头没有我想象的硬!

我开始供述‘杀人的罪行’,我顺着他们想的说,我也是个警察,他们想要什么,我多少知道。可是,杀人的‘七七’手枪没有找到,我只好随便想了个地方告诉他们,他们就押着我去找,那只是编的,哪里找得到?他们又把我吊起来打了一顿,让我老实交代。我只好又想了个地方,他们又押着我去找,找不到他们又打我。如此反复几次,我终于受不了,我告诉他们,这是我的诡计,其实那把枪已经被我拆散,扔了。他们问我扔到哪里去了,我说扔海里了,这样他们就不必麻烦去找枪了。

他们得了这些,缓了我几天,我恨自己撑不住,我就写了控告书,交给驻所检察官方中成,方中成当着大家的面给我拍了四张照片。

我以为,我和玲玲一直很恩爱,没想到……我和智辉是一个学员队的,在警校就是好朋友,智辉和玲玲是同乡,我还是通过智辉认识玲玲的。他们的事,我不知道……

我没有杀人,我是清白的!”

数日后,审判长到看守所向武南松宣判,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武南松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随后,审判长对武南松道:“那个枪,你是真扔海里了么?你现在把枪交出来,我改判你死缓……好歹把命保住。”

武南松缓缓接过判决书,道:“我是清白的,我没有杀人。我相信,是冤案总会查清的,只要天地还有公理。即使我活着看不到冤案昭雪,死后天地也会还我一个公道!”武南松沉默良久,抬头道:“小磊还小,玲玲死了,我又不能再照顾他了,我死之前,想把肾脏卖掉,把钱留给小磊,也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为小磊做的最后一件事。本来,我想把眼角膜也卖掉,但我还要留这双眼睛,在阴间看着我的冤案澄清!”

武南松上诉。

安律师表示不再代理二审,叶知秋不解,与安律师争执,末了,安律师道:“我们的能力,我们的影响力,只能把案子办到这个程度。换一个律师,或许会有更好的结果。不要误了人家。我们只是律师。”

后来,华筠主动表示愿意做武南松二审的辩护律师。

二审的主审法官,省高院的雷天清嫉恶如仇,号称“活雷公”、“雷阎王”,他手上判的案子,能判五年的绝不判三年。雷天清毕业于西南政法大学,那时是西政最传奇的时代。雷天清不但是个有丰富实践经验的法官,学术造诣也颇深。

雷天清和华筠,一个嫉恶如仇,一个悲天悯人,学术观点极其不合。两人时不时便在期刊上论战,甚至在学术会议上僵持不下。

这次的主审法官是雷天清,华筠是喜忧参半。

“肃静!法庭上不准鼓掌!”雷天清再次敲响法槌,华筠的辩护意见实在精彩,旁听人员忍不住第二次鼓起掌来。

“不准鼓掌!”雷天清重重敲击法槌,“再鼓掌者以妨碍刑事诉讼论处!”雷天清怒而打断第三次掌声。

然而,华筠出采的辩护依旧无力扭转乾坤。

判决宣告后,武南松苦笑,道:“雷天清,人们说你是‘活雷公’,专惩世间恶人。那我告诉你,这次你错了,你冤枉了我!”武南松仰天狂呼:“天上的雷公啊!你若真的在那里,就给我一个公道!”

雷天清面不改色,他相信他的判断,他相信他没有冤枉好人……罪犯总说自己是无辜的,这种事情雷天清见多了。

却说宣判后,雷天清换了法袍,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就下班了。到法院门口时,忽地风云骤变,但闻震天一声霹雳,众人再看时,法院门口的石狮子已经被劈作两半,雷天清就躺在旁边。

这下,新闻可热闹了,外界纷纷传言武南松奇冤,上天震怒。

此时华筠还未离开福州,听闻雷天清出了事,不禁赶到医院去看,雷天清昏迷不醒,华筠竟目不交睫地守了雷天清一天一夜,众人劝华筠去休息,华筠只是不依。原来,华筠与雷天清学术观点虽不合,但彼此敬重对方的骨气和才华,虽是对手,却也是知己……甚至,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知己。

医生已经让家属准备后事,雷天清的父母哭作一团。华筠怔怔地坐在雷天清床边。

这时,君子兰来了。君子兰和雷天清并不认得,他是通过新闻才知道雷天清出了事,因觉事情蹊跷,才从厦门赶来。

雷天清的父母看看君子兰,其母道:“你是天清的朋友?

君子兰道:“不是。我是警察,也是个法师,雷法官的事很蹊跷,可否让我做个法事?”

雷天清的父母迟疑了一会,还是答应了。

君子兰右掌抵住雷天清的眉心,凝神沉思,而后转对门口,道:“快拿我的东西来。”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门外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纳兰月,一个是阙云月,纳兰月手里拉着个行李箱,纳兰月把行李箱递给君子兰。

君子兰开箱,披道袍,掂符。

君子兰闭目,接连念出一长串咒语,忽而双眼暴睁,精光四射,指间的灵符猛地射向雷天清的额头,乌光一闪,灵符竟不见了。

君子兰见状,微微色变,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我法力低微救不了他,要我侄女在,或许还有希望。”

雷天清老母急道:“那你侄女在哪里?!”

君子兰黯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已经好几天找不到她了。”

雷天清老母道:“天清这是怎么了?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君子兰点点头。

华筠突然把君子兰拨到一边,跪到雷天清床边,拉住雷天清的手,道:“什么上天震怒,什么雷公显神……我不信,我都不信!虽然我觉得你判得不对,但我知道你是凭良心判案的。这世上又那么多的冤案,那么多的不公,为什么上天都看不见,为什么雷公都不显灵?!”

心电图缓缓变成直线。

抢救无效。

华筠失控地扑到雷天清身上,颤抖地抚摸雷天清的脸,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些年形单影只,不是缘分未到,而是我一直不肯承认你就是我要等的那个人,你就是那个让我倾倒、让我折服的人!这世上没有了你,我将永远孤独。我也知道,你没了我,同样孤独。我这就来陪你……”

说罢,华筠一头往墙撞去。

众人阻止不及,华筠当场气绝。

君子兰惊愕地看向华筠,当即往华筠额头抛出一张灵符,随即双臂一团,推出一团气把华筠护住。

“区区凡人,竟敢坏我的好事!”

纳兰月这才看见华筠身后竟站着奚晚亭,奚晚亭手中射出一道白光,君子兰闷哼一声,当即倒地,纳兰月当即飞身跃起,一剑刺向奚晚亭。奚晚亭冷笑一声,掌中聚起一团白光,往纳兰月当胸袭来。纳兰月暗叫不好,忽觉一股温暖浑厚的力量将他拖住,又觉轻风拂面,奚晚亭打来的白光竟被化去了。

奚晚亭怔住,因为她看见了最不可能出现的人……君昙婉。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奚晚亭喃喃道。

君昙婉笑,道:“我不在这里在哪里?倒是你呀……真不知道是谁借你的胆子,竟敢来害我?这要让东方焰知道了,你会怎么样?”

奚晚亭闻言,竟浑身发抖,道:“你……就是,就是他让我这么做的!”

君昙婉又笑,道:“东方焰爱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让你用失魂镜对付我?失魂镜是给你对付雷法官和华老师的吧?我倒真上你们的当了,这几个月傻不拉几地往新疆甘肃跑。你把雷法官的天魂交出来,我这回就不告你的状;要你不交,我只好告诉东方焰,说你想害死我,到时候,进失魂镜的,就是你了。”

“你……”奚晚亭颤声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利用他对你的感情!”

君昙婉道:“他愿意!你就气死吧你……”

“还你……还你!”奚晚亭狂叫,抛给君昙婉一个光球,便消失了。君昙婉扬手接住光球,微微低头。

纳兰月见奚晚亭走,正欲开口对君昙婉说话,君昙婉却竖起手掌,示意纳兰月噤声。君昙婉眉头微动,继而转对门外道:“黑白无常进来……”

说话间,纳兰月竟见门口飘进来一黑一白两个幽灵,正是黑白无常,黑白无常瑟瑟缩缩地看着君昙婉,白无常先开口,道:“公,公主……叫我们有兄弟有什么吩咐?”

君昙婉扬手将掌中的光球抛过去,白无常下意识地接住,君昙婉道:“这是我家雷神巫的天魂,雷神巫二魂七魄已散,你二位速去追回。另外,替我收好电神巫的魂魄……”君昙婉说着,指了指被光圈罩住的华筠尸身。

黑白无常面露难色,道:“公主太瞧得起小的了,这么艰巨的任务……”

君昙婉道:“快去快回……你俩要是误了事,就等着吧……”

青晔说的话,黑白无常哪敢违背,只得先收了华筠的魂魄,急追雷天清的二魂七魄去了。

君昙婉目送黑白无常远走,转对纳兰月道:“先别处理他们的尸身,或许有救。我在火焰山,失魂镜,速来救我……”

君昙婉说罢,身子竟迅速飘向窗外,纳兰月急追过去,君昙婉早已不见踪影,原来,大家看到的不过是君昙婉的魂魄,想来是奚晚亭施了什么诡计把君昙婉困住,自以为万无一失,乍见君昙婉出现,因此吃惊,又恐君昙婉找东方焰告状,这才落荒而逃。若不是君昙婉的魂魄及时出现,骇走奚晚亭,君子兰等人只恐不敌。

却说前几日,霜晨月和君昙婉一并失去踪迹,原是霜晨月与君昙婉以为雷电神巫现身西北,一起去西北寻访雷电神巫,却误遭奚晚亭算计,被困失魂镜中。霜晨月和君昙婉凭念力把失魂镜移到火焰山,因火焰山火气旺,君昙婉的魂魄才能暂时逃出失魂镜,时间一长便被镜子吸回去。

君子兰略微疗伤,与纳兰月,阙云月一同去了新疆吐鲁番火焰山。火焰山山体青红如火焰,方圆百里,寸草不生,便是《西游记》中孙悟空三借芭蕉扇要过的火焰山。火焰山,听这名字,可想而知地热!

不过,对君昙婉说的“失魂镜”,纳兰月等人不明就里,只是漫无头绪地上了火焰山。

终于,一个声音道:“我说……你们倒是速度点,我们快魂飞魄散了!”

是霜晨月的声音,纳兰月急道:“你们在哪里?”

霜晨月道:“你们腾空,看到一块大石头上的铜镜,我们就在铜镜里,想法子救我们出去,不过,千万别把铜镜翻过来打开镜盖去看,你们要是照了镜子,就会和我们一样被困。”

纳兰月正欲念咒驾云,阙云月忽道:“不用了,就在前面……”

山石上果然有面反置的铜镜,霜晨月的声音正从镜中传来,纳兰月急忙问询,君昙婉微弱的声音亦从镜中传来:“快叫冥王来救我们,镜中是我们的魂魄,我们的身体在山下。”

纳兰月赶紧烧符念咒,叫来他的祖先,祖先又叫来冥王,冥王这次出现丝毫不摆谱,甚至连金冠都没有戴,“嘭”地一声就冒出来了,显是来得急切。

冥王伸手摸了摸铜镜背面的花纹,急道:“你们怎么会到失魂镜里?这东西本该在冥界地藏王菩萨那里,怎会在这里?”

霜晨月道:“少废话了你!赶紧把我们弄出去!”

冥王道:“你在这里面还这么中气十足,看来你真是位奇神。进了失魂镜,理论上必死无疑,要出来,天魂或许可以出来,其余二魂七魄会被失魂镜散去。”

君昙婉道:“元始天尊、乾元真君他们在哪里?他们可有办法?”

冥王道:“他们也被困在冥界,我叫他们来。”

冥王默念一咒,两位长髯飘飘的道者“嘭”地一声蹦了出来,正是元始天尊和乾元真君。

乾元真君一见失魂镜,立刻惊道:“失魂镜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公主被困在里面了?”

镜中的霜晨月道:“恭喜你猜对了!我土妖怪身体好,现在还好。不过,尊贵的公主好像不太妙。”

元始天尊竟抬脚一跺,把大腿一拍,道:“哎呀!一个遭劫,一个成魔……都应验了!”

乾元真君幽幽道:“天尊,我可以跺脚,我可以拍大腿,但您是元始天尊,注意形象。”

元始天尊当即恢复形象,一脸淡定地站着,道:“好啊,我保持形象,你跟他们解释。”

乾元真君盯着阙云月看了好一会,这才开口,道:“我看阑汐殿下还对头得很,没准还有救。”

“你俩老杂毛少废话!要救快救!要死快让我死!老子很难受知不知道?!”镜中的霜晨月吼道。

乾元真君对阑汐道:“殿下,现在只有您有可能把他们救出来,为了苍生,您姑且一试吧!”

阙云月道:“我要做什么?”

乾元真君道:“是这么回事,这失魂镜原是专门对付太古魔神用的。盘古死后,三界遗留了一些浊气,这些浊气在太古漫长的年月中逐渐聚合成有生命的东西,有些成了无足轻重的妖怪,有些却成了不可一世的魔神。有一批魔神聚在一起,妄图奴役诸神,掌控三界。诸神吃了魔神不少亏,终于在三位陛下的带领下制住魔神,虽毁了魔神们的身体,却无法毁掉魔神魂魄,魔神魂魄若进入轮回,转世后的魔神同样会祸害苍生,甚至产生更多不可预测的恶果。为了毁掉魔神的魂魄,三清道尊和太古十二祖巫聚合念力,造出这面失魂镜。魔神魂魄被吸入失魂镜后,头七天,一天散去一魄,第八天散地魂,第九天散人魂,第十天散天魂,如此,十天之后,魔神魂魄就会完全消散。魔神们的魂魄被关入失魂镜后十一天,诸神打开失魂镜的‘镜眼’……就是镜子中央的宝石……窥探镜中的情形,众魔神的魂魄竟从‘镜眼’中飞了出来,诸神大惊,原来这些魂魄已不是完整的魂魄,它们只是魔神们的天魂,无论多么邪恶的魔神,天魂都是主善的,魔神之所以成为魔神,是因为他们主恶的地魂太强大的缘故,既然失魂镜自己放过了魔神们的天魂,三位陛下也不再追究。后来,有些魔神天魂经过修行,成了正果。失魂镜乃化魂之镜,魂魄自镜面入,从‘镜眼’出,但魂魄入镜后,至少十天‘镜眼’才可以会开,而在这十天中,二魂七魄会被化去,到时候能出来的,只有天魂。”

霜晨月道:“如果只有天魂出,会怎么样?”

乾元真君道:“会失忆。而且,天魂即使重新修炼成神,只会是一味善良的神仙,此类神仙完全不会搞阴谋,甚至不会撒谎。”

霜晨月道:“西方佛国那些佛祖是不是就是当初那群魔神的天魂所化?”

乾元真君道:“部分是。大神,能听我说完不?我要说重点了,要说怎么救你们了。”

“快讲!”霜晨月道。

乾元真君道:“这失魂镜乃是三清道尊和十二祖巫念力所聚,是意念集合体,要破失魂镜,需用念力。这三清道尊和十二祖巫是什么东西呢?盘古死后,天魂、人魂、地魂三魂分别化作天帝、坤少君、冥王,七魄分别化作金、木、火、土、雨、电、天气七祖巫,盘古的气度化作空间祖巫,精神化作时间祖巫,呼吸化作风祖巫,声音化作雷祖巫,水祖巫共工是盘古藏起来的一滴眼泪所化……三清道尊和十二祖巫是盘古全身精华所在,失魂镜便是精华的念力所聚……能破失魂镜的,就是这精华的念力聚合。然现今冥王和坤少君虽在,老天帝却已退隐,太古十二祖巫更不知去了哪里,所以,聚合三清道尊十二祖巫破失魂镜是不可能的。唯一可能重现盘古精华的念力聚合的,就是阑汐殿下,因为阑汐殿下是盘古的清梦,其本源虽来自夜帝,却是盘古全副精神所聚……只要阑汐殿下能回到最初的状态,以念力破开失魂镜则可。”

镜中的霜晨月冷笑一声,道:“这算什么办法?最初的状态?你能回到在娘肚子里的最初的状态?”

“他强由他强,清风过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元始天尊低声吟诵。

阙云月盘膝坐下,闭目……

“镜眼”开了。

“我们出来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君昙婉站在阙云月面前,含笑看着阙云月。

阙云月睁眼,目光依旧沉静如千年寒潭……君昙婉微微有些失望,原以为,阙云月是恢复记忆才能回到原初的状态,才能打开“镜眼”,可是,他的目光这样平静,又怎像恢复记忆?

君昙婉伸手,想要拉阙云月起来,阙云月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站了起来,君昙婉失望地放下手臂。

而后,君昙婉转对元始天尊和乾元真君,道:“多谢两位道长相助……”

乾元真君道:“公主切莫多礼……事情到了这份上,老道也把话说明了。前番三位陛下虽来寻公主,有些事情并没跟公主说,三位陛下原想公主与东方焰若能和好,被困冥界的诸神众仙少受些苦楚也好。但现在看来,公主不愿与东方焰在一起,或许是对的,因为东方焰已有成魔的迹象,难以逆转……”

君昙婉微微一怔,道:“东方焰成魔?怎么会……东方焰是十二祖巫正神之后,他和我一样,虽然好战,却是正神,怎么会成魔?”

元始天尊接口道:“我在上古时就占了一卦,卦象极其难解,贫道便将卦留着,以待日后细细研究。直到魔神频频出现,贫道隐约觉得卦象与魔神有关,细思之下,原来此卦蕴含的意思便是将有魔神出现,颠覆三界。可是,那些魔神都逐一被制伏了,卦的凶象依旧未解。老道一直担心此事,直到有一天,卦象忽转凶恶,老道掐指一算,原是火祖巫祝融和金祖巫蓐收生了一子,就是东方焰,老道那时以为东方焰就是卦象所指的魔神,于是借着道贺之名去了赤火宫(祝融宫殿),贫道当时就向祝融表示想收东方焰为徒。然而那时,祝融族裔因共工撞断天柱受诸神排挤,祝融已与诸神隔绝多年,几乎过着退隐的生活,祝融拒绝了贫道的要求。贫道去后,一直暗中观察东方焰,但东方焰多年来规规矩矩碌碌无为,好像也没什么高明之处。直到……”

君昙婉干笑两声,截口道:“直到有一天,卦象异常凶恶,天尊大惊失色,掐指一算,原来是太阳神生了个女儿,就是我。天尊暗叫不好,完了,这个魔神原来是青晔!”

元始天尊摆摆手,道:“没错,贫道一开始是这么想的。虽然你小时候挺乖挺可爱的,但法力增长之快匪夷所思,直到你出征,屡战屡胜,屡胜屡战,成了光耀三界的旭日战神,你又四处挑起战端,使诸神混战加剧,加上公主你身份特殊,贫道以为公主就是那个魔神。”

君昙婉笑笑,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我小时候天尊你隔三差五就到太阳宫要收我为徒了。”

元始天尊道:“公主见笑了,自从那回,贫道让公主给打回去以后,贫道便断了这个念头。可是,公主虽然好战,却是正神,并无邪气。后来,东方焰迅速崛起,卦象又凶。公主和东方焰相争,卦象便乱了,贫道再无法解释。直到公主逃婚,误杀东方焰,卦象便分为两半,一半主劫,一半主魔。贫道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卦象显的是公主和东方焰的命运,但贫道当时无法判断公主和东方焰究竟谁主魔、谁主劫。”

君昙婉道:“我和阑汐私奔,东方焰被我杀了,后来我又对抗诸神,建黎明宫与天界分庭抗礼,你便以为我主魔,东方焰主劫,你以为东方焰可以对付我,就收东方焰为徒,助他修炼。你让东方焰入我梦中,并不是担心我和阑汐在一起力量会消失,而是担心我的身体因阑汐而邪化,过早成魔。”

元始天尊道:“此是其一,其二便是东方焰一直是处男之身,阳气过盛,道家修行讲求阴阳调和,过刚易折。可是,我发现我错了,你没有成魔,眼见要成魔的是东方焰,公主你却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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